世间真理唯爱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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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扎Xover法扎】【德莫/法萨】窄门之前 06

6.

什么是音乐?萨列里有时候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一些音符组成小节,一些小节组成节奏,一些节奏组成旋律,一些旋律组成歌曲,每一步都根据作曲家的巧思排列组合,有无数种可能。在这些可能里并不是所有组合都可行,事实上大部分不可行,而学习音乐就是学习正确规则的过程。

他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当父母还在,他每天都在听哥哥拉小提琴,哥哥要把一首曲子拉很多遍,反复琢磨其中的问题,萨列里就一遍遍听,这里一个音太长,那里一个音不协调。佛朗西斯科把他的手指按在琴弦上教他辨认音符,告诉他你必须得这样拉。萨列里总是问他为什么,佛朗西斯科不耐烦,因为老师是这样教的,因为教堂里都是这样演奏的,因为这是规矩,你不能破坏,你破坏了音乐就坏掉了。

萨列里似懂非懂地点头。佛朗西斯科拉琴时好时坏。他需要花很多时间练习,父母付了很多钱送他去塔提尼的学校学琴,他想每一分钱都花得值得。他把塔提尼的教导抄写下来,贴在家里的墙上,大部分在萨列里能够理解之前就已经背了下来,因为佛朗西斯科天天念叨。

就好像云雀和乌鸦的区别一样,他知道佛朗西斯科的音乐比本区教堂的音乐好听,更规范、更简洁、更动人。他也知道自己比哥哥要有天赋,哥哥要练十遍的曲子他只要一遍就会。父母也知道。但他们没有更多钱送他去塔提尼的学校了,他们把他交给了附近教堂里一位曾受教于马蒂尼的神父。神父对萨列里很严格,严禁他接触流行的剧,更多时候他是在学习圣歌。尽管如此,教堂的旁边就是集市,就算是神父也管不住年少的萨列里溜出去在集市里听听小曲。

他无忧的童年终结于父母的接连去世。哥哥自顾不暇,萨列里开始辗转于各个教堂和牧区,被神父们收养。他唱歌好听,又伶俐可爱,至少能为自己赚一口吃食,一块地住。他很早就意识到音乐是他一生的事业。无他,他得靠它活着。

萨列里十五岁那年到了威尼斯。他为贵族做家仆,主人对他尚宽厚,他有一些自己的时间,就常常跑去圣马可大教堂听歌,在唱诗班和乐池徘徊不去。去了几次后被第二乐长波斯赛蒂注意到了。波斯赛蒂是个热情如火的老头子,教人很有一套,他捻着胡子听萨列里颤巍巍地唱完一首歌,拍拍他的肩,说孩子,这是上帝的旨意,你是要吃这碗饭的。然后他大手一挥,把萨列里之前东拼西凑的基础乐理打散了重梳了一遍,萨列里这才仿佛打开双眼,看见音乐的无限可能性。

他刚刚爱上了威尼斯,波斯赛蒂却突然去世了。萨列里哭了一整天,为他唱了所有他记得的圣歌。来吊唁的人中歌剧演员费尔南多·帕西尼听见了他的歌声,感动得流了眼泪,收他做了门徒。

但帕西尼并不是个很成功的老师,他自己的歌唱事业起起伏伏,也不是很有耐心,萨列里跟着他学歌进展不大,直到偶尔一次萨列里在学习时加斯曼来访。

对于自己的这位恩师,萨列里有无尽的感激。他的整个人生从遇见加斯曼开始改变。加斯曼把他带到了维也纳,为他付昂贵的学费让他学习拉丁语、意大利诗歌、德语、欧洲文学,并亲自系统地教他乐理,声乐、作曲、记谱……他把萨列里带到维也纳的那一天是萨列里16岁的生日,他把萨列里带去教堂,对神发誓,他为萨列里做的一切不是出于私欲,仅为了奉献神,因为这个孩子的天赋是神的杰作,神让他遇上这个孩子,就是让他把这份天赋打磨出来,他感谢神给他这个机会,他一定会把这件事做成。

萨列里在老师的身边跪下,面向耶稣受难像泪流满面。他懵懂着并不知道什么样的才能是天赋,但能让加斯曼这样的音乐家把他从威尼斯带出来,他相信那必定是很了不起的东西。

加斯曼是萨列里最好的老师、父亲、朋友、爱人。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八年,在他婚后也没有分开,萨列里一直亲密地陪伴着加斯曼,直至他的死亡。他带着萨列里出入音乐家的聚会,他很早就把萨列里引荐给了皇帝,从此每次宫廷演奏都把萨列里带上,他用谈论圣经的口吻谈论音乐,又虔诚又温柔,他无数次抚摸亲吻萨列里的脸颊和头发,他毫无保留地教给萨列里一切,称呼他“我的天使”,他说孩子,你是神的恩赐。

如果可以,萨列里希望永远都是他的门徒。

然而加斯曼死于年轻的四十五岁。萨列里搬出了他们一起生活的家,继承了加斯曼的宫廷作曲家职位,遵照他的遗愿结了婚。他的老师永远在给他最好的东西,从一个完满的家,一份深挚的爱,到一个铺好的前程,一个可以预见的美好人生。

一位又一位,萨列里从一个音乐人手里到另一个,仿佛传统的传递,他确切地相信着他必须努力,勤奋又谦恭,把音乐的种子播撒出去,就像经上教的那样,因为这是得神喜爱的。他做得很不错。他是宫廷乐长了,他教了数以百计的学生。他相信加斯曼在天堂也会为他高兴。

——所以什么是音乐?无数像塔提尼、马蒂尼、波斯赛蒂、加斯曼这样的人,凭着自己的努力为人类对美和善的追求增加一点音符,一个旋律,这日积月累的知识所凝结成的宝珠,是音乐。所有这些人们爱过、悲伤过、殚精竭虑、熬出心血试图接近上帝的证明。

——阿玛德是什么?

上帝的嘲讽。

 

萨列里接到委托去巴黎演出。莫扎特成功地举办了自己的钢琴独奏会。他在临走前参加了莫扎特的独奏会,莫扎特送他的前排票。康斯坦茨也在,坐他旁边,有点僵硬地和他打招呼。

萨列里坐了下来,看莫扎特动作夸张地和观众问好,多转了一圈才坐回琴凳,深吸一口气,开始演奏。阿玛德出现,陪伴着他。

萨列里撑着头观察他。这段时间以来莫扎特经常跑来找他,弹琴或者聊天,偶尔做爱。萨列里已经习惯了阿玛德的存在,也没那么被他的魅力所迷,所以可以冷静下来想点别的。

莫扎特选的曲都很复杂,不是萨列里喜欢的风格,但确实效果显著,观众喜欢。萨列里更在意的是别的东西。复杂很多时候是为了掩饰真正的心思。那一串欢快过头的急板,为何重复了两遍?那拖得过长的音节,是为了掩饰前后的冲突吗?

……他想莫扎特也曾痛苦过吗?这样纯粹欢乐的音乐是因为他没有受过打击吗?没有一朝失恃失怙,看过亲戚们抢夺遗产的嘴脸,看过别人脸色生活……有幸遇上过真爱,又失去过他吗?

他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公平。毕竟现在他是那个身居高位的宫廷乐长,莫扎特是糊口都困难的自由音乐家。但他总是忍不住会被刺痛——你凭什么还可以笑得肆无忌惮,凭什么写这样没有阴霾的曲子,难道生活给你的还不够吗?

这全然的快乐,甜得发腻,诱人而不自知。放浪、放浪,勾人犯罪的玩意儿。

萨列里摸着下巴,有点失去耐心。

莫扎特弹完了最后一首曲子,接受了如雷的掌声后挥手示意观众安静,宣布他将演奏一首曲目上没写的全新作品,作为对大家热情的致谢。

他坐了下来。萨列里稍稍坐直了身子。他忽然意识到莫扎特有点烦躁。因为他不动声色地把本来坐在椅子上的阿玛德拨开了。阿玛德站在一边,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莫扎特。

那首曲子不是莫扎特的风格,可以说略失水准。尽管莫扎特用复杂的演奏方式遮盖过去了,但瞒不过萨列里。

萨列里盯着他,若有所思。

观众们为莫扎特欢呼了三次,他微笑着接受,随后走进后台,萨列里跟了上去。

康斯坦茨也跟了上来,喜悦地拥抱她的丈夫,亲吻他汗湿的脸颊。莫扎特疲惫地微笑,看到萨列里,忍不住起身,萨列里挥手示意他坐下。

康斯坦茨被莫扎特支出去和剧院经理谈话,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人。萨列里走上前去,摸了摸莫扎特的脑袋,他脱了假发,头发黏在头顶上,蓬蓬地冒热气。

“安东尼奥。”莫扎特低声呢喃,伸手圈住萨列里的腰。

“发生什么了,沃尔夫冈?”萨列里问,用小指头轻轻刮过莫扎特的鬓角。“最后一支曲子是怎么回事?”

莫扎特没吭声,视线投在一块空白处,萨列里知道他在看阿玛德。

“跟阿玛德吵架了?”他问道。

“跟他吵架有什么用?”莫扎特短短地笑了一声,松手靠上椅背,用手揉着自己的眼睛。“他根本不在乎我。”

萨列里感兴趣地挑了挑眉。“那是什么事让我的金男孩这样丧气?”

“我姐姐。”莫扎特叹了口气,他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我做了件糟糕的事,我想她大概很生我的气。噢,我真担心她不会原谅我。”

萨列里点了点头,感觉私事不方便插嘴。

莫扎特抓着自己的头发,蹂躏那些乱窜的杂毛揉了半天,泄气般站起身来。“别想了,好安东尼奥,我们来做点开心的事吧,要不要陪我去喝酒?你马上要走了,又有好一阵要看不到你!”

“你还需要看一下收尾工作吧?结账是今天?”

“不用管,康斯坦茨会替我办好的。”莫扎特没耐心地说,拿起他的旧外套,扯着萨列里往外走。

他挑了一个街角的酒店,进去就被热情地围住,显然是熟客。他点了不少酒,拉着萨列里坐在角落,连喝了三杯才开始说话。

他说从小和姐姐一起长大,姐姐非常温柔,而且弹琴特别好听,一点不输自己。又说爸爸对他很凶,但他知道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爸爸总是带他拜访各地最出众的音乐家,让小莫扎特跟着他们学习。他说起小时候周游列国的趣事,用手指拨动杯子,傻笑起来,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

然后他问萨列里爱过什么人,萨列里反问了他,莫扎特喝得头脑发晕,眨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吃吃笑起来,扳着指头数了一堆,最后说阿洛伊西亚和康斯坦茨。

萨列里低头盯着自己杯子里澄澈的酒液,摇晃了一下。他想到加斯曼,他怀表里依然放着恩师的画像,停留在他风华正茂的年纪。不知不觉他失去他已经十年了。他抬起头来说特蕾莎。

莫扎特不信,推了推他,大叫你怎么可能只爱过她一个。萨列里顺水推舟地摸了摸他的乱发,说现在也爱你啊。

莫扎特顿住了,过了一会儿好像才意识到萨列里说了什么,脸变得更红了,给自己倒了一满杯酒,垂着脑袋慢慢喝了下去。

莫扎特一整个晚上都过分开心,醉到不省人事,萨列里半扶半抱地把他送上马车,想想又不放心,自己也跟了上去。莫扎特醉到瘫倒一边,过了一会儿却挣扎起来,好像跟什么搏斗一样,嘴里叫着“我受够了!远离我,你这个阴影!”他挣扎得那么剧烈,萨列里差点被他打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安生下来,躺在萨列里腿上睡着了。

萨列里盯着他想了一会儿。他忽然意识到:莫扎特不经意间给自己看到了他的暗面——他的骄傲是他的原罪,他骄傲到甚至羞于写出来。他的凡人的恐惧、不安和愤怒,流淌在血液里,不会消失,只不过被阿玛德遮掩了。阿玛德对莫扎特来说,也并不仅是音乐之灵这么简单。

他为了得到阿玛德付出了什么?就像萨列里为了接近上帝喜爱的音乐付出了什么?

音乐这残酷的东西,它总需要最真挚、最强烈的感情,从心里挤出血来,把自己奉献出去,日日祈祷,求主垂怜。若有多渴望,就有多牺牲,若有多天赋,就有更多心血会被消耗。平庸的乐师满足于在已有的知识结构里玩弄技巧,但萨列里在他的整个音乐生涯里都身体力行地践行着老师们的教导——杰作总需要消耗最深刻的爱和最切实的生命。

灵魂的湖泊被汲取着,总有枯竭的一天,阿玛德创造出的音乐正在涸泽莫扎特。

萨列里解开了莫扎特的衣领让他透气,顺着他的耳朵摸他的脖子,在他的脉搏处停住了。他反复地用手指摸那条跳跃的大动脉,几乎能感觉到莫扎特的生命在指下流淌。

马车沉默地在黑夜中前行,如果萨列里叫车夫开到荒郊,给他一笔丰厚的小费让他回去,莫扎特的命就在他手里了。推到河里,在淹死之前就会冻死,尸体会直到一周后才发现。丢到森林里,饥饿的野狼群会分食了他,能用来辨认的只有残破的衣服。哪怕什么都不做,把他扔到路边,他也会因为迷路和寒冷熬不过今晚。

萨列里看向虚空,开口道:“阿玛德,能看见我吗?“

当然没有回应。萨列里用指甲划过莫扎特的动脉,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阿玛德,告诉我,是不是只有他才行?”萨列里问。“……如果他死了,你会显现给我吗?你会……选择我吗?“

大约是被掐得紧了,莫扎特不适地动了动,但并没有醒来。萨列里温柔地嘘声安慰他,让他躺得更舒服些。

“你的目的是什么?”萨列里继续追问。“上帝为何要这样安排?”

他盯着空气。“……你是撒旦的诱惑还是上帝的馈赠?”

车厢里安静着,除了莫扎特轻微的鼾声,并没有第二个声音回答他。

萨列里等了几分钟,自嘲地笑笑,吩咐车夫转头,把莫扎特送回家。

 


 (TBC 一个过渡章,情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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