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真理唯爱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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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忍】第三者

OMC视角,有D/S情节。这篇还蛮狗血的……但警告也不太好标。就还是OOC警告以及未成年人慎入吧。

一万七一发完。


黑川佐之来医院实习第一天,认识了忍足侑士。

忍足是他的指导医。说是指导医,他一开始以为至少也得四十几了,结果忍足走进门,他同期的女实习医凌子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忍足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关键是长得有点太好看了。个子高,瘦,气质极好,略长的头发扎了个小辫,戴着眼镜,说话声音不高,温温和和的,讲事情倒是很干脆,第一句话“我是负责带你们的忍足侑士”,第二句话“神经外科是医院最复杂的科目,希望你们在接下来这一年时间里努力学习”,第三句话“这是你们的日程安排,有任何不明白的问题可以来问我”,递给他们一人一个文件夹,几句话吩咐完了接下来的事。

凌子等他一走就做出一个晕倒的姿势说天啊我完蛋了,指导医帅成这样我会爱上他的,怎么办啊?

黑川打开文件夹翻了翻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说你还是先冷静冷静想想怎么才能好好混过这一年毕业吧。

忍足……侑士吗?关西的忍足医院可是很有名的,没想到会在东京这个不起眼的私立医院里看到忍足家的继承人。

黑川看向排版清晰的文件,用手指敲了敲纸面。


第二天上班,黑川跑完了病房,吃中饭的时候凌子端着盘子不请自来地也坐到他身边了,一脸兴奋模样,问他你今天见到忍足医生了吗?

黑川摇头。他从早上6点就开始查房检测,根本没空休息。

“忍足医生刚才来看过我的病区了!他还跟我说了话!”凌子说。

“说了什么?”

“‘五号床的输液需要盯一下,他症状有不对马上通知我,记得联系七号床的家属’。”

“这算什么啊。”

“然后还说了‘加油干’!”凌子说,两眼放光。“你知道吗?我昨天回去就去查了忍足医生,哇你知道他有多厉害吗?他发的论文有一半都是高引,手上功夫也超牛。原来可是东大医学院的明日之星。”

“那怎么跑这里来了?”黑川顺着她的话说。

“几年前出了一场医疗事故。惹到了不能惹的对象啊。”凌子叹气。“迹部家,你听说过吗?”

“那个迹部?”黑川有点吃惊。

凌子点头。“那个迹部。”她在“那个”上加了重音。

“迹部家没告他,但估计私下里达成了什么调解协议,他不可能在东大继续待下去吧。”凌子叹气。“所以才便宜我们这些学渣啦。”

黑川似模似样地“哦~”了一声。


忍足作为指导医是很尽责的,每天都会检查一遍实习医的工作,同时会诊和手术也都会带着。实习医多少都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真的上手又畏手畏脚,黑川已经算他们这一批里最好的了,都连带着被批评过几回。忍足理论和实践都很厉害,几天下来他们就都心服口服。连凌子都不敢花痴了,每天兢兢业业地查房记录写笔记。

一周后,黑川跟着忍足做了一个难度很大的手术,站了几个小时都快吃不消。等结束后出来,忍足也呼了口气,难得显出点疲态来,黑川还沉浸在刚才的手术细节里,没留意忍足问他感想如何,迟钝了好半天才回答。磕磕巴巴,表现得不太好。

忍足笑了笑,说你也累了吧,我们去喝杯咖啡休息一下。他走到自动贩卖机前面掏出钱包,没留意滚了枚硬币出来,黑川连忙弯腰去捡,忍足也伸手去捡,手碰到了一起,忍足触电一般地分开了。

黑川一愣。手术中递递钳子忍足碰到他都很正常,怎么现在……?

忍足直起身来。黑川把那枚硬币捡了起来,发现并不是钱币,沉甸甸的,是一块金币,一面刻着玫瑰花。他还要再细看,忍足伸出手来,眼睛盯着他,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

黑川把硬币还了回去。忍足掏出另外几个硬币付了账,拿出两罐咖啡,递给他一罐。

他们坐在医院走廊上的长凳上喝咖啡。无菌手套摘掉之后,忍足把袖子捋起来,露出手腕,手表是那种很宽边的运动手表,跟他不太搭,另一只手上戴了护腕。

……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忍足问了黑川几个问题,很家常,习不习惯,家里是哪里的之类,得知他父亲是著名的肠胃科专家之后有点意外,说子承父业吗,黑川忍住了没问你怎么也没回关西子承父业。

喝完了咖啡,忍足起身,揉了揉酸痛的颈椎,说好了你早点回去吧,我还要处理一下病历。黑川看着他把空易拉罐扔进垃圾箱,转身离开。


那之后黑川开始渐渐注意起忍足来。忍足每天都走得很晚,几乎是医院最晚一个,实习生需要值班,可指导医并不需要,有时候黑川值班很晚,睡了一觉起来,发现他办公室还亮着灯。凌子说忍足医生没有结婚,但就算这样把医院当家也很不同寻常吧?又说护士在传他是同性恋,毕竟像他这样在意身材和打扮,无论多累都非得衣衫整齐,袖子和领子扣得紧紧,一点皮肤也不露的男人也实在很少见。说完特别八卦地压低了声音说我有次值班看到有人来接他的!豪车啊,劳斯莱斯幻影,可惜没看见车主什么样。

黑川听了,也放在了心上。有次他值班,没什么事,看忍足还没走,就去买了桃子,跑去敲了忍足办公室的门。

忍足过了好一会儿才开了门,头发放下来了,有点乱,穿着T恤运动裤,看到他有点吃惊,问他有什么事,黑川谎称桃子是家里送来的,想拿给老师尝尝。忍足顿了顿,没起疑心,让他进来了。

忍足办公室里有跑步机,还开着,估计刚才忍足是在跑步,一身汗湿,头发潮潮地黏在脸上。忍足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递了一瓶给他,黑川忽然发现他护腕和手表都摘下来了,手腕上有一圈红色的痕迹——是勒痕。他立刻意识到。随即不敢多看,移开了视线。

忍足显然也意识到了,很快就找了件长袖穿上,扣好了扣子。

“忍足医生不回去家人没意见吗?”黑川喝了口啤酒,试图找点话题。

“我一个人住。”忍足回答。“回去还得自己弄饭,麻烦。医院里万一有什么事还能帮得上忙。”

“所以说,他们说好医生都得单身是真的啰?”黑川试图说笑,但不太成功,忍足的眼睛闪了闪,没有回答。

黑川只好另找话题,装作对架子上的一排医学书很感兴趣,又看到一个网球,高兴起来,问:“忍足医生也喜欢打网球吗?”

“以前打。”忍足回答,他走过去,把网球拿在手上看了看,扔给黑川,黑川接过,发现上面印了一排小字:U-17世界杯日本代表队纪念。他吃了一惊,看向忍足。

“我差点去打职业赛。”忍足回答,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后来学了医嘛。”

“太厉害了吧!”黑川赞叹,对那个网球爱不释手。

“你喜欢就给你了。”忍足说。

“啊……这个,不好吧……”黑川不好意思起来。“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纪念吧!”

“都二十年前的事了,早就想收拾,忘了没拿。”忍足答道。“嘛,如果能激励你好好干活,你就拿去好了。”

黑川忙不迭地点头,格外用心地抓住网球,连连道谢。

又说了几句病患的事,黑川就告辞出门,拿着那个网球,把它抛起来又接住,想着忍足刚才的样子。私下里的忍足医生看起来比工作时还好看,说笑着觉得比平常要自然亲切得多,仿佛围绕着他周围那圈冷冷的空气都散掉了不少,好像又近了些,仿佛能看清他了。这样想着,心里就美滋滋的,格外高兴起来。

他沿着走廊走向工作站,玩着网球,忽然一个穿着长风衣的男人和他擦肩而过,多看了他一眼。

这么晚了还有病人家属来探访吗?黑川想着,并没有多想,只握住了球,也没有停下脚步。等男人走过之后他忽然闻到一股馥郁的玫瑰香。男人也用这么娘的香水吗?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两周后,院长找他们开会,说明天医院的赞助人要来视察,要他们做好准备。他还特别叮嘱实习生们不要惹出岔子,紧张的样子仿佛迎考。凌子在回去路上就在猜赞助人是谁,他们医院营收不知咋样,虽然在私立医院里有几个科目排名挺高的,但毕竟是小医院……忍足罕见地打断了她,把她支去做病理检查。

第二天,医院所有人都跟上了发条似的,有事没事都显出忙忙碌碌的样子。忍足上午有门诊,几个实习生跟着一起待在诊室里,其实耳朵都竖得很长,想看看外面的情况。

赞助人在10点左右到达,11点刚过院长就亲自派人来找忍足了,让他快点搞完一起去吃中饭。忍足点头答应,但没动,还是跟病人讲话沟通,黑川注意到他握着钢笔的手悄悄捏紧了。

到了12点忍足还没动静,院长急了,亲自找了过来,忍足在跟最后一个病人讲话,院长也不好说什么,杵在门口瞪着他。没一会儿,又来了个人。

“每次要见你还真的不容易。”那人说。他斜靠在门边,院长立刻站直了,对他恭敬地说不好意思,还在问诊时间。

凌子在边上小声抽了口气。黑川抬起头,发现是个异常俊美的男人,看起来有点面熟。

凌子抓住他掐了他一把。“是那个迹部,迹部景吾啊!”她压着声音小声叫。

“迹部景吾是谁?”黑川同样小声问。

凌子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每次电影前放的那个广告,那个迹部太子爷!你居然不认识?”

黑川诚实地摇头。凌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翻了个白眼。

忍足脸有点白,闭上了嘴,指关节收紧了。病人也觉得哪里不对,左右看看。

黑川抿了抿嘴唇,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站了出来。“问诊时间,不好意思,可以等一下吗?一会儿就好了。”他说着,把院长和迹部都挡住了。院长有点震惊,迹部倒是轻轻一笑,转身出去了。

忍足花了五分钟完成了剩下的问诊,送病人离开,之后就起身,收拾东西。实习生也呼出一口气,结束半天工作,准备离开了。黑川走上前,帮忍足把桌上的病历整理好。

“谢谢。”忍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了一句。


中饭时黑川和凌子端着托盘坐在中庭里吃饭,凌子又开始八卦了。

“所以迹部就是医院的赞助人,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她问,用勺子舀了一勺布丁放进嘴里。

“他赞助了忍足?”黑川回答。

“不止这些。”凌子故作深沉地摇晃着勺子。“你还记得忍足的医疗事故吗?具体内容我不清楚,但肯定是死了人的。脑外一出事故都是大事故,很容易死人。迹部和忍足达成了调解协议,又赞助了他的医院,你觉得这里没什么猫腻吗?忍足多半是给他免费打工。估计签了那种几十年的合约,一辈子要还债给他。啧,我就说忍足医生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待在我们这种小医院。”

黑川若有所思。头顶的走廊上忽然有声音传来,黑川抬起头来,发现忍足他们几个站在楼上,迹部揽着忍足的肩,院长站在一边,忍足表情看不清,但迹部显然是笑着的。

“诸位好,本大爷今天来这里,看到大家都很努力工作,很高兴。”迹部对着中庭里正在午餐的医生护士们说。他握紧了忍足的肩。“尤其是忍足侑士医生,非常敬业,有这样的医生实在是病人之福,医院的希望。所谓治病救人,医者仁心,并不是空口说说,总需要落到实处。你们的誓词是怎么说的?尽己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人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束一切堕落及害人行为。本大爷未来还会保持对本院的赞助,辛苦大家。”

凌子看不下去了。“……简直像公开处刑。”她咬着牙说,脸都涨红了。

黑川握紧了自己手里的餐刀。


当天晚上又是轮到黑川值班,他翻着自己的笔记翻了半天,无事可做,就总想着忍足的事。多好的医生,有没有什么能帮他的办法……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忍足连自己家都不回,怕是根本不想要人帮忙。

他走出去买咖啡,习惯性地抬头,看向忍足办公室窗户,果然还亮着。他想了想,下定了决心,跑回去拿了自己的笔记本,装作问问题,走了过去。

他刚想敲门,忽然听见一声变了调的呻吟。黑川愣住了,然后又是一声,模糊不清的一声“不要……”。

黑川僵在了那里。门居然没关严,他凑上前,觑了眼偷看。忍足办公室里那张长沙发把视线遮挡了一半,只能看到忍足的半个背影从沙发上露出来。他垂着头,头发散着,没有穿衣服,露出光裸的背。他往下倒,又起身,手抓住沙发背,用力得显出青筋来,他颤抖着,忽然扬起头,背弯成了漂亮的弧线,脖子上没被头发遮住的地方露出一小截皮革来。

直到这时黑川才看到有人伸手抱住了他,男人的手,在他背上顺着脊骨往上,摸索他的蝴蝶骨。他张着嘴,发出一串无声的尖叫,然后再次倒了下去,像是完全崩溃了一样。他面前的人露了半张脸出来——金发,过于漂亮的眼睛,泪痣。迹部景吾。

黑川倒吸了口气。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他看着迹部坐起身,衣服都好好穿着,跟白天一个样。忍足伏了下去,虽然被沙发挡着什么都看不见,但猜也能猜到他们在做什么。

更让他无法移开视线的是迹部手里拎着一条长长的链子。那个富家少爷斜靠在沙发上,手搭在沙发背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轻轻拉扯链子,另一只手托着腮,似乎陷入了沉思。

黑川没忍住稍微上前了一点,把门缝撑得更开了一些。迹部立刻抬起头来,准确地穿过几米的空间在黑暗中找到了黑川的眼睛。黑川一惊,刚想后撤,却看到迹部笑了起来,一个狂妄、不可一世的笑。

他一扯链子,发出哗啦的响动,把忍足拽了起来,抓住他的后颈,强迫他抬头,然后吻了上去。炫耀性的,色情意味十足的吻。忍足从喉咙里发出呜咽。黑川这才发现忍足连眼睛都是被蒙着的。

在迹部把忍足的脖子抓到仰到不能再仰,顺着忍足的下巴开始舔他的喉结和紧缚着他脖颈的皮带时,黑川再也没法看下去,像逃跑一样离开了。

他值班到凌晨,趴在狭窄的行军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睡,又总是看到忍足在他眼前晃,潮红的脸,湿润的眼睛,虽然从未亲见,但想象中应该是极其迷人的。这让他又兴奋又愤怒,也异常心碎。

第二天他强撑着上班,忍足一如既往地专业高效,但黑川发现他穿了高领的衣服。这让他不止一次地走神,想着拴着链条的皮革缠绕在他脖颈上的模样。


当发现了忍足藏着的秘密后,再看他感觉就有点不一样了。黑川渐渐发现更多蛛丝马迹。忍足如果提前走,第二天一定会穿高领,黑川在深夜的停车场里也不止一次看到过迹部的豪车。忍足有时也会用玫瑰味道的香水,往往那几天他会很低落,虽然他的低落其实挺难看出来的,但黑川几乎所有视线都放在他身上,发现他情绪不对也很正常。

他也不由自主地开始留意迹部的新闻。迹部公子是财经和娱乐新闻的常客,一直有绯闻,最近在传的这个说是好事将近。漂亮女星一边否认一边不经意地炫耀手里的戒指。娱记开始盘点迹部历任女友,然后一嘴提到迹部唯一公开过的未婚妻松野奈奈子,长吁短叹了一番红颜薄命。

黑川皱起眉。第二天他找到凌子,问她:“松野奈奈子当初是怎么死的?”

“松野奈奈子?那个小提琴家?”凌子想了想。“病死的吧,我记得。”

“什么病还记得吗?在哪里做的手术?”黑川追问。

“这还得查查。她又不是那种大明星,好多人都不知道她。”凌子回答。“怎么了突然关心这个?”

“她生前是迹部的未婚妻。”黑川说。

凌子眼睛一亮,反应了过来。“你是说……”

“我不知道,你去查查。”黑川答道。

凌子咬了咬指甲。“交给我了。”

凌子带回来的消息果然如他所料。松野奈奈子在订婚后就离开了乐坛,因此消息很少,但有消息她在之前就已经演奏大失水准,也有人说她钓到金龟婿就不再用功了。黑川却知道这种突然的控制不了身体多半是脑部病症的征兆。之后再有消息就已经是讣告,忍足几乎是同时离开了东大医学院。但病人信息和手术资料是保密的,凌子不可能看到,也无从得知是哪里出了纰漏。

这样一看,迹部对忍足的恨意似乎可以理解了。但黑川还是很难过。他知道忍足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医生,他不该经历这些折辱。

这样想着,忍不住就会去关心他。在外面玩的时候买了新奇的水果会带给他,有事没事往他办公室跑,问问题,帮他处理病历等等。忍足并不是很好亲近,虽然总是很有耐心,礼数周到,但笑意很少达到眼底。而黑川看着他客气的模样,总忍不住会想在被眼罩藏住视线的时候,他的眼睛会是什么样的颜色?

忍足并不会拒绝他,他似乎也不太擅长拒绝。黑川胆子大了一点,会给他带咖啡,约他吃饭,在他加班时也磨磨蹭蹭不肯走,想多陪他一会儿。

结果吃饭也是忍足请的。忍足说怎么可能让实习生请客,叫上了其他所有实习生,在医院旁边请大家吃烤肉。实习生们正是中期考核完刚刚放松,有机会好好吃一顿,全都特别开心,点了一大堆,酒也喝上了,七嘴八舌,聊医院八卦,聊实习感想,活活泼泼,忍足就一直带着笑意坐在旁边看。

隔壁组的女生借着酒意说忍足医生我好喜欢你啊!第一天上班我就想我怎么选错科室了呢?凌子在边上叫起来喂我们组的指导医不许你抢啊!闹成一团。忍足把手里的杯子轻轻放在桌子上,说感谢喜欢,但是不要爱上我啊。场面安静了一瞬,又闹起来了,凌子说忍足医生你这样拒绝女生只会让别人更没法放下吧!旁边的女生也帮起腔来,说就是就是,我心跳都变得好快啦!忍足只是笑,自罚了一杯,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了。

中途忍足走了出去,剩下的实习生们更没有顾虑,说说笑笑着,黑川都给灌了好几杯。忍足走了好一会儿没回来,黑川想了想,也找借口出去,发现他在门口打电话。他斜靠在门口的花坛上,难得地点了烟,背也没有那么直,几乎是佝着的。晚风吹来一些细碎的话语,“没有,只是实习生”,“没办法吧”,“你什么时候回来”,“做得到的话我也想啊”,“抱歉”……

黑川站在后面,看着他挂了电话,很长一会儿都没动,随后才抽了一口几乎燃尽的烟。

他看起来几乎要化在黑暗里了,那背影令黑川感到心酸,不属于他的孤独要吞没了他。

他故意很大声地咳嗽了一声,忍足转过头来,站起身,从暗处走近了。

“怎么了,黑川?”他问。

“大家都在等你回去。”黑川说。

“没我在你们不该更放松吗?”忍足说。

黑川猛地摇头。“大家都非常喜欢忍足医生。”他说,迟疑了一会儿,又开口道。“但忍足医生看起来很寂寞的样子……”

忍足失笑。“这种话留着对女孩子去说吧。”

黑川盯着自己的脚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鼓起了自己全部的勇气。“离开他好不好?”

忍足顿住了,抬头看他,光线昏暗,黑川看不清他藏在镜片后的神色。

“我……我知道你和迹部公子的事。”黑川咬了咬嘴唇。

“听墙角是不好的行为。”忍足说,声音有点冷。

“对不起!”黑川鞠躬,又直起身来。“但是,他太过分了不是吗?”他勇敢地继续,把藏在心里很久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我知道湘南医学院在扩建神经外科,急需人才,你的资历完全够。我爸爸也在那里,我可以帮忙引荐……不要留在这里了。不要……被他困死了。你值得更好的。”

“……我逊到连实习生都跑来操心我了吗?”忍足走上前来,把烟在门口按灭了。他靠近了黑川,黑川忽然意识到他身上带着玫瑰的香气,眼睛并不是单纯的蓝,泛着妖异的紫,仿佛非人间的生物。

“你知道什么?”他说,靠得极近,近到几乎贴到黑川的脸,呼吸碰到了他的脸。“你根本不了解他,甚至不了解我。”

“可是……”黑川急急地想争辩。

“不要爱上我。我说过了。你会后悔的。”忍足笑了起来,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笑容。黑川愣住了。忍足回撤出他的安全距离,恢复了正常,伸手拍了拍黑川的肩,像是什么也没发生那样走了进去。


尽管被忍足那样警告过了,但黑川根本没法放下。连凌子都说他你对忍足医生着魔了吧?喂你可不要跟我抢他啊。

可是黑川总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凌子说着喜欢,可她也同样喜欢着山下智久,喜欢着很多漂亮帅气的男人。而忍足对自己也是不一样的,黑川是他最常用来做助手的实习生,他也是他们这届成绩最好的一个。忍足对他很欣赏,也肯教他东西,称得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上,忍足难得地迟到了。他穿着高领,黑川带着难以遏制的嫉妒看着他做术前准备,嘴唇红肿着,把头发扎起来套进无菌帽里时剥开了一点高领,露出一点红色的痕迹。手腕上当然也还是带着护腕,很快就被手术服遮住了。

那一台手术黑川没跟,他有别的任务要做。他抱着一大沓病历回到工作站时发现自己位子被人占了。迹部景吾像是没事人一样翘着脚,把玩他放在桌子上的网球——忍足送给他的那颗。

他挺直了背走上前去,有点没必要地把那沓病历重重地摔在桌子上。迹部挑了挑眉。黑川从他手里把网球抢走,放回原处。

“实习生,”迹部开了口,降尊纡贵的口气。“帮本大爷买杯咖啡。”

“我还在工作。”黑川硬邦邦地说。

迹部起身,抓住他的肩逼他转了个弯。“一杯咖啡而已,你们要真有这么勤奋我这个做老板的要笑醒。”

他们走到医院中庭,黑川在自助服务台泡了速溶咖啡递给他。迹部只是端在手里没喝。想也知道,他这种大少爷,速溶咖啡怎么可能入得了口。

“你是忍足带的实习生吧?上次见过。”迹部说。

黑川只是点头,不说话。

“忍足最近怎样?”他问。

黑川想你是怎么折腾他的现在又来装模作样关心?就赌了气,不肯吭声。

迹部停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自嘲地笑笑。“我确实不知道他在医院里怎样。”

“忙,累。手术连台率高。”黑川回答。“我们科只有他一个专职医生,所有案子都是他在管。”

“这个科本来就是为他建的。”迹部说,点点头。“可以想象。”

“他可以去更好的地方。”黑川说,话都说出来了也不怕迹部了。

迹部安静了一会儿。“他跟你说的?”

黑川想说没有,但转念一想,就点了头。

迹部沉默了下来。黑川莫名有种胜利的快感。“你放过他行吗?”他说,想乘胜追击。

迹部看了他一眼。“怎么……”他笑起来,也没再隐瞒。“你觉得本大爷就算放了他他会跟你?”

“总比被你控制强。”黑川并不相让。

迹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真是个孩子。”

“忍足医生并不欠你什么。”黑川说。

迹部只是“哈”地笑了一声。“别想太多了。做好你该做的事。”

“我喜欢他。”黑川说,一字一句,非常认真。“我会好好对他。比你更好。你一直在伤害他,你也清楚。”

迹部收了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黑川挺着腰坚持不在他穿透性的视线里退缩。良久,迹部端起他的咖啡,喝了一口,皱了皱眉,把咖啡在水池里倒掉,一句话都没再说,转身离开。


那之后迹部再没来过医院。忍足依然会在医院待到很晚。他笑得变少了。黑川发现他会不自觉地抚摸自己空白的脖子。他变得有点焦躁,有时候说话说到一半会突然停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这是戒断期。黑川对自己说。熬过这一段就好了。他更加仔细地观察忍足,以学习为名关心他,帮他处理繁杂的工作。忍足对他忽冷忽热,但多少产生了一些依赖。

然后黑川发现忍足在吃神经性的止痛药。发展到他判断失误,差点延误了病情,虽然后来及时处理没造成严重后果,但忍足脸色很白,手在轻微颤抖,处方都是让黑川去下的。

黑川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他处理完了病患就跑去忍足办公室,敲了好久门都没人应,一拧门把手,居然是开着的。

他走了进去,试探着叫了一声忍足医生,没有人应。他走上前,发现忍足倒在沙发上无声无息,手腕垂在沙发下,边上扔着一支针管。他头脑里警铃大作,连忙上前查看,发现只是镇静剂。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阵阵后怕。又怕被人看到忍足这个样子,连忙锁上门,把忍足在沙发上安顿好了,自己焦急地坐在一边等待。

忍足在一个半小时后醒来。

他满眼血丝,有一瞬仿佛认错了人,对着黑川露出一个近乎完全开放的温柔笑容。黑川从脊椎里窜出一股电流,都快颤抖了。然而忍足从那个温顺的状态恢复清醒只用了几秒钟。

他撑着起身,戴上自己的眼镜,就把所有多余的表情都封在了眼镜后。黑川花了很大力气克制着自己不要扑上去抱住他。他愿意为了让忍足再次露出那种表情做任何事。

“抱歉让你看到这些。”忍足说,从黑川手里拿走针管,扔进医疗废品箱。

“过来找我什么事?”他问。

“刚才病人已经处理好了。”黑川说,没话找话。

“好的,辛苦。”忍足回答,回到了自己的桌前,打开电脑开始办公。

这就是要赶客了。但黑川不想走。他磨磨蹭蹭地在忍足办公室里转悠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忍足医生,周末有没有空?新出了个电影,据说很好看。”

忍足头都没抬。“要约我你还早了点吧?”

“我也不比你小很多啊……”黑川脸红了起来。

忍足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说过了吧——”

“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忍足医生最近很累的样子,我们也是,连着值了好几天班,想找个机会一起出去玩玩,去打网球也行啊。”黑川打断了他。

忍足停下来想了想,推开自己的转椅,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前面找了会儿,拿起一个金属打火机,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燃了,只是夹在手里,并没有抽,转身面向黑川。

“继续。”他说,靠在书架上。“你今天不会放过我了,是吗?”

黑川抿了抿嘴唇,真有这个机会放在他面前,他反而不知如何开口了。

“你了解我多少,黑川?”忍足说,他咔哒咔哒地玩着打火机。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医生之一。”黑川说。他顿了顿。“除此之外……你喜欢吃鱼,喜欢清淡的食物,喜欢和风,喜欢做各种各样的便签,音乐品味很好,喜欢小提琴,很在意穿着,喜欢躲在后面看热闹,不开心的时候会用玫瑰味道的香水,你的不开心99%都是因为迹部景吾。我……我一直看着你,忍足医生。”

忍足安静了好一会儿,用手指撑了撑额头,低头苦笑了一声。“你还真是……”

“我是认真的,老师。”黑川说,上前一步。“还有更多,你想听吗?”

忍足伸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他的手腕上已经没有红痕,但套了橡皮筋——神经内科经常用的那种把戏。黑川握住了他的手,伸手把橡皮筋取了下来。

“你不需要这些提醒。你已经没有被束缚着了。”他说。近到几乎贴到了忍足身上。

忍足垂下眼睛。黑川上前想要吻他,忍足偏开了头,黑川就亲到了他脸颊上。

忍足稍稍拉开了点距离,用手背擦过脸。“你是想趁虚而入吗?”他问。

“如果你给我这个机会。”黑川回答。

“……我一直在怀疑一件事。”忍足顿了几秒,说道。“你是不是跟迹部说了什么?”

黑川后退了半步,叹了口气。“我说没有你会信吗?”

忍足摇头。“迹部并不是那么轻易会改变的人。”

黑川哼了一声。“他心里有鬼,被我戳中了而已。”

忍足皱眉看了眼他。“黑川。”他压了重音。

黑川撇撇嘴。“我说你不应该留在这医院。我说他不应该这样对你。我说错了吗?”

忍足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啊!”黑川叫起来,被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让他愤怒。“我知道他因为未婚妻的死一直恨你,我知道他一直欺负你!这个医院也好,强迫你为他服务也好。他伤害了你!我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迹部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忍足说,严肃了起来,皱起眉头。“他把我放到这里是为了保护我。我经历了一段非常糟糕的时期,差点没法拿手术刀,根本不可能回东大医学院。”

他短短地笑了一声。“他甚至没有责怪过我。明明我是那个杀人凶手。”

“可是……他对你……”黑川咬牙。

“你是想说这个?”忍足说着,示意了一下自己空白的脖颈,曾经的红痕已经消失了。“这种事情……是我自己要求的。”

黑川愣住了。

忍足叹了口气。“我没办法正常地面对他。而迹部……迹部不会拒绝我的任何要求。”他说,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垂下了眼睛。“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有两个小孩,在十三岁的时候相遇,他们是很好的朋友,最亲密的伙伴,他们一起打球,一起玩,每天都很充实开心。然后有一天,其中一个男孩,发现他对自己最好的朋友有了非分之想。他很害怕,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就想拉开距离。可另一个男孩并没有意识到,反而生起气来,他们吵了一架,前一个男孩说了很过分的话,他们就疏远了。不久后第二个男孩出国了,第一个男孩才后悔起来,觉得为什么没有好好跟他说过我喜欢你,他趁着修学旅行跑去找了他,却又因为紧张说不出口,可另外那个男孩就忽然懂了,说你怕什么啊,有我在,黑夜也会给你变成白天的。于是他们就好上了。之后远距离了一段时间,虽然很难熬但真的很开心。直到第一个男孩上了大学,被第二个男孩家里找上门来。因为,第二个男孩是很重要的继承人,家里不可能让他们在一起。不能让继承人背负舆论重担,不能让他的人生有同性恋的污点。所以那个男孩放弃了。第二个男孩很愤怒也很失望,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

“再见到已经是十年后了,两个男孩都长大了,他们是在医院见的面。一个是医生,一个是病人家属。病人是夹在他们中间无法避过的女人。病人的情况很复杂,也是个挑战,没人敢做,他就贸然接了下来。当然这种事情如果申请回避也很正常,但医生自恃甚高,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让前男友看看今天的自己吧。手术前他们俩终于找到机会坐在一起聊天,医生说现在你很幸福吧,病人家属说还生死未卜怎么能说幸福。医生说能有这样心爱的人愿意和她共度一生就很幸福了。病人家属说你也差不多该定了吧。医生说我从来没忘记过你。病人家属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没有。医生说如果……病人家属打断了他,说别说了。世界上没有如果。”

黑川彻底安静了下来。

“你想知道真相?这就是真相。迹部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一直是我。我一直爱着他。但现在……我还有这个资格吗?”忍足说。他的眼睛湿润了。“我真的常常想‘如果’的问题。如果我没有放弃他会怎样,如果我没有接这个手术会怎样,如果站在手术台上,我没有那样做,会怎样,如果、如果……如果让我把命换给她我也愿意啊。”

“到底……手术中发生了什么?”黑川艰难地开口问。

“奈奈子的脑部感染了病毒,原计划要切除部分脑叶。但她是个提琴家,不能拉琴会毁了她。而迹部爱她在台上的模样。如果像平常的做法那样切除部分脑叶,她能活下来,但她不再是迹部爱的那个人。而我知道迹部不会离开她的,他是那么温柔的人。”

忍足抹了把脸,苦笑出声。“可我不想等了。太多年了……我做了左右脑跨接手术,用右脑血管给左脑供血,试图绕过那段感染区域重连神经。”

黑川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跨接手术风险极大,我也知道我是在赌博……我看过案例,我做过模拟实验,我知道理论可行……”忍足哽咽了,忽然笑起来,仿佛解脱了一般。“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要么是她,要么是我。”

“……然后手术失败,引起并发症。就是你看到的结局了。”他说。“她死于我的自私。”

黑川眼睛也红了。“可是,你已经尽力了啊。你是赌上了自己的前途想救她的,不是吗?”

“如果真的是为了她好的话,切除手术就行了。”忍足说。“她会活下来,迹部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但那样的话,你们三个人都会很痛苦的!”

“痛苦地活着,也还是活着吧。”忍足答道。“我们做医生的,不可以替病人做决定。不能因为手握手术刀,就妄以为自己能掌握命运啊。”他惨淡一笑。“现在这样……能好多少?”

“迹部君……也知道的吧?”黑川说,视线也模糊了。“他并没有责怪你不是吗?他……”他梗了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为迹部说话。“他一直也在尽力保护你,希望你好啊。”

忍足低下头。“但是现在他放手了。”他说。“还是我逼太紧了吧。”

“不是这样的!”黑川急忙争辩。“都是我的错,是我多嘴了。”

“你最多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我们的关系……太复杂也太沉重了。”忍足说,深深叹气。“早就回不去从前了,我们其实都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有种被奈奈子注视的感觉。这让什么都是错的。可也没办法分开。因为这种痛苦是要一起承受的,是因为受苦才能继续活下去,知道自己活着。”

他苦笑着看自己的手。“多可悲啊,这样的爱……这不是赎罪,这是爱上了自己的罪。是在沉沦啊。是我在拖着他。迹部……也很累了吧。借着DS的关系去忏悔,也不过是折中主义的把戏,只是贪恋他的温暖而已。有时候我觉得人生真的太漫长了,为什么不能在13岁时犯下第一个错,18岁时就因为爱恨毁灭,这样在我真的握手术刀决定他人生死之前,就可以做临终忏悔了。”

“老师……!”黑川叫出声来,眼泪都下来了。

“让他解脱也没什么不好。”忍足说,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脸颊上滑落,被他飞快地抹去。他微笑了起来,一个破碎、绝望的微笑。“就是我欠他的永远都还不清了——怎样都无法还清了啊……”


几天后,黑川去找了迹部。找迹部比他想象中简单,因为这位大人物就在市中心的迹部大厦上班,还挂了巨大的门牌,黑川找前台通报,报了自己的名字,就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转换电梯上了顶楼。黑川等了一会儿,秘书就让他进去了。

迹部的办公室非常宽敞。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背后是空旷的落地窗,那么有气势的人看起来也变得形单影只了。

“什么事?”迹部出声问。“你有五分钟时间。说重点。”

“忍足医生他……非常痛苦。”黑川说。

迹部把玩着手里的钢笔,没有说话。

“对不起。”他低下头,一个90度的鞠躬。“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这样说。但我是不行的。我支撑不了他。”

他抿住了嘴唇,一直不肯抬头。“请你帮帮他。”

“是忍足叫你来的?”迹部终于开口。

黑川摇头。他想起忍足就想哭。“他真的是个好医生。”他说,直起身,还是鼻子一酸。“对奈奈子小姐的事情,我很抱歉。对你们俩的关系置喙是我多言了,可我真的……很希望你们能和好。”

他呼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来。“我们刚接了个案子,是……脑部的病毒感染,涉及到三个区域,非常复杂,可能是我们医院几年来接过最复杂的案子。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样。他几天都没合眼,靠咖啡因活着……你知道他要靠镇静剂才能入睡吗?我们都很担心。”

迹部放下了钢笔。

“我总有种感觉,如果这次他能挺过去,他就能活下来,如果不行……就真的不行了。”黑川说,没忍住还是用手背抹眼睛,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所以求你了,如果……如果你还在乎他的话,请……帮帮他吧。”


两天后,黑川刚刚下班,被一辆黑车在医院门口劫走了。他一开始以为是绑架,吓了一跳,一身黑西装的助理规规矩矩地向他问好,拿出一个医药箱,说要拜托他待会儿做点医疗措施,黑川脑子里都开始冒黑帮大佬被人打伤急需救助的桥段了。

结果车一路平稳地开到了一座庄园,富丽堂皇,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黑西装的助理把他和医药箱一起交给白发的管家,管家又领着他穿过如同迷宫一样的走廊,到了一个房间门口,敲了敲门,说少爷我把人带来了。

他听见有人说进来。管家就把医药箱交给他,黑川深吸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装修精美,但比起复杂的装饰,黑川最先看到的是沙发床上,迹部抱着忍足。

忍足几乎是全裸的,躺在迹部怀里,迹部倒是穿得尚整齐。忍足的眼睛依然是被蒙着的,嘴里也塞了口枷,手被反剪在背后,用绳子栓了起来。他在剧烈地喘气,胸膛起伏着,迹部搂着他,摸着他汗湿的头发。

黑川震惊得不敢动,不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是何意。迹部见他进来,朝他点头,示意他上前。黑川僵硬地上前,迹部稍稍把忍足往外翻了点,他这才看到忍足被穿了一个乳钉,正在往下滴血,顺着他的胸膛流下一道细细的血丝。

“处理一下。”迹部说。他眼睛通红。

黑川抿住嘴唇,他打开医药箱开始找消毒酒精和棉球。棉球落到忍足身上时他痉挛了起来,从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迹部抱紧了他,亲吻他的额头,抚摸他的头发。忍足渐渐平静。

黑川清理完了血迹,其实伤口很小,不过是穿刺而已,他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叫他过来。迹部也是关心则乱。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乳钉吸引。那个乳钉很精巧,是黄金的,上下两端都镌刻了盛放的玫瑰花。

“还有一边。”迹部并没有这么快放黑川离开。他伸出手,手心里还有一个乳钉。

“这种事情……”黑川皱起眉。

迹部咬住了嘴唇,只是看着他,视线近乎恳求。黑川看着他被咬得出血的下唇和通红的眼睛,忽然意识到——他下不了手。

他接过了乳钉,迹部又示意了一下放在一边的穿刺工具。

黑川呼吸了一口气,清了清自己的思维,走过去拿工具,跟医疗器械也没什么不同,钉枪和针而已。他称了称手,用酒精消好毒,回到原位,示意迹部松开手。迹部扶好忍足,依然揽着他,用手摸着他的脖颈,帮助他放松,看着黑川用酒精棉球擦拭另外一边的凸起。忍足呼吸平稳,并没有挣扎。

“要开始了。”黑川低声说。他把钉枪调整好尺寸,找好位置,然后没犹豫地飞快按了下去。忍足紧绷了起来,弓起背,从喉咙里发出被闷住的惨叫。迹部把他的头埋进自己怀里紧紧搂住。

其实穿刺不过一瞬间。黑川松开手,小心地取出钉枪,用棉球清洁好,又把乳钉旋开,小心地装了上去。那里现在变得红肿,有一点血渗了出来,但不多。迹部从黑川手里接过酒精棉,仔细地擦干净了。忍足身上出了一层汗,变得红起来,他喘息着,但没有动。

黑川把穿刺工具和药箱都收好,想了想,拿出几个纱布和胶带放在一边。“待会儿他知道怎么用。”他说。

迹部向他点头。他抱着忍足不方便撤手,黑川起身,也向他点头示意,拎着医药箱走了出去。

他关门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儿,看到迹部把忍足散落的额发拨到后面,亲吻他的额头,对他低声说了什么,忍足低下头,转向迹部怀里,侧身那一瞬,眼罩下有泪顺着脸颊滑下。

黑川轻轻合上门,叹了口气。


黑川被管家挽留,坐在小客厅里喝茶,茶水很香,茶点也很好吃,他不由得多吃了一点,心里那点茫茫然才渐渐开始成形——无论如何,为自己心爱的男人打上别的男人的所有物印记,这种事情任何人都没法接受得那么快吧。

但是也恨不起来迹部。更恨不起来忍足。见到他俩那样子就没办法了。

所以还是输了吧,很彻底地。

迹部过了十来分钟后走了出来。头发有点乱,脸颊发红,黑川这才终于好好看他,觉得他真的是个大美人,怪不得凌子总说看着他的脸就会忘记他的恶劣。

“忍足医生没事吧?”黑川问。

“睡着了。”迹部说。他坐了下来,管家及时给他倒了杯茶。

“谢谢你今天过来。”他举起茶杯,遥遥对着黑川示意。

“为什么是我?”黑川问。

“侑士对你评价很高。”迹部说。“本大爷也觉得需要一个见证人。嘛,你又很喜欢多管闲事。”

黑川脸有点红,喝着茶不说话。

两个人沉默地喝了会儿茶,黑川觉得有点如坐针毡。迹部是那种存在感太强的人,又刚刚经历了无论怎么看都不算正常的情形,就算是忍足拜托的,还是不免尴尬。

良久,迹部方才再次开口。“我今天意识到……我不是个很合格的Dom。”

黑川吃了一惊,这话从迹部景吾嘴里说出来就像天会下红雨一样稀少。

“让自己的Sub这么不安,是我的错吧。”他说。“穿刺都下不了手……太逊了。”

黑川盯着自己的茶杯想了半天。“忍足医生不会这样想的。他只要在你身边就很好了。哪怕必须要用痛苦的方式来表现,也是他的决定。”

迹部顿了顿。“他对你说了什么?”

“很多。”黑川答。“你们的过去什么的。奈奈子小姐的事他很难走出来。”

“他有时候就是会想太多。我跟奈奈子是两个人的事,我跟他,也是两个人的事。”迹部说。用手拨过自己的额发,一点难言的失落。“但他几乎都不跟我说什么了。跟我在一起只会让他更痛苦吗?我也只是想冷静想一下。”

“他很爱你。”黑川说。

“这本大爷当然知道。”迹部答道,他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但如果他被这爱杀死的话,我也没法原谅自己的。”

“会慢慢好的。”黑川也只能这样说了。

迹部似乎是藏在杯子后叹了口气。“都等了这么多年,除了再等下去也没办法了吧?”

“会好起来的。”黑川重复了一遍。

迹部苦笑了一声。“慢慢来吧。”

“从今天开始也是新的一天啊。”黑川说。“你刚给他打上自己的印记,他也会安心一点吧?”

迹部喝了口茶。“希望如此了。”

黑川喝完茶,把茶杯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顿。“我可是告诉你,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会赌上一切把他抢走的!”

迹部顿了顿,看向他。“你倒是很自大嘛。”他挑起眉毛。“你很有意思,小鬼。如果我们不是这种关系,我会很喜欢你。”

“真抱歉,我也没有很喜欢你。”黑川回答。“我只是觉得……活着的人总比逝去的人更该努力幸福吧。否则的话,我们这些医生治病救人又有什么意思?”

迹部喝完自己那杯茶,放在桌上,翘起腿来。“你是个好医生啊。”

黑川哼了一声。“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但想从本大爷手里抢人,你大概迟了三百年吧。”迹部说,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响指。“管家,送客。”


第二天忍足回来做了那个超高难度的手术。他们院设备不够,借用了大学医院的达芬奇机器人,忍足主刀,东大和日医大派来人给他做助手,几个实习生都只有看的份儿。手术做了十二个小时,总算是成功了。连院长都高兴得不得了,觉得是个难得的案例,要给忍足开庆功会。忍足顺势提出要请十天假,说要好好休息一下。院长虽然觉得肉痛但一高兴,大手一挥给批了。难得老板放假,他们科室的实习生立刻无所事事起来,凌子天天看八卦,黑川的实习报告也快写完了,想着还有一个月,他的实习就要结束了。凌子凑上前来看他的实习报告,说你也太刻苦了吧?真的这么想进脑外啊,很难搞的科室哎,我只想去学整容。

黑川翻了翻自己厚厚一沓实习报告,90%的案例都是忍足亲自带他的,就觉得这一年真的是没有荒废。来这个医院还真的是来对了。然后又想,忍足跑去哪里了?肯定被迹部拐走了。就有点生气,还是嫉妒得要命。迹部那家伙,真的会好好对他吗?跑个十天,不需要管公司吗?啧,他们公司有这种领导怎么还不倒闭?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幼稚病犯了,但没道理他失恋还要祝人百年好合吧?何况还是他自己多管闲事把人送作堆的。就很气自己,瘫在座位上不肯动,把忍足那个网球翻来覆去地看,又灵机一动,上网搜索当年的比赛视频。

结果没找到忍足的,倒是找到几个迹部的,点开看了,发现当年的迹部就拽得跟什么似的,打球还真的似模似样,然后镜头扫过观众席,居然看到了忍足。当年的忍足嫩得出水,穿运动服看起来真好看,黑川刚心热了没一会儿,迹部拿到关键一分,回头对着观众席飞了个吻,全场开始尖叫迹部万岁,忍足笑起来,无忧无虑的样子,头一个站起身来鼓掌。气得他两眼一翻,原来这么早就勾搭上了。自己比个屁啊。


忍足十天后回来,晒黑了一圈,说是跑南太平洋的小岛上去玩潜水和帆船了,还带了土特产的椰糖。一群实习生羡慕得要死,唉声叹气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好命。黑川心想忍足这种能坐绝不站着的类型,八成是迹部的爱好吧。忍足看起来精神很好,神采奕奕,是黑川见过他状态最好的,整个人都仿佛春天的树一般活过来了,青翠挺拔。这令黑川无可救药地感到心跳加速,想着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他,为什么他的实习行将结束。

他多想多看看他——看看忍足侑士被称为天才时的光彩照人,看看他在赛场上的样子,看看他作为初出茅庐的医生走上手术台的样子,看看他笑起来、真的从心里笑起来时的模样……可他遇见忍足时这男人就已经经历了太多了。就算他疲惫痛苦之下残存的那点温柔都如此迷人,当他窥见他只对迹部景吾展现的魅力时,哪怕只有一瞬,也足以让人梦魂萦绕。

只是他的光辉岁月从来也不属于黑川。这真是令人心碎又无可奈何的事实。

土特产刚分完忍足神色一凛,实习报告交出来。实习生更加惨叫出声。凌子熬了个通宵,总算赶出来一本交差。忍足翻了翻,也没责骂她,倒是看了黑川那本看了好一会儿,挑了几个错出来。

之后他回到诊室准备工作。他脱掉外套,解开围巾。黑川睁大了眼睛。忍足脖子上带着项圈。并不是皮革项圈,只是装饰用的。一圈黑色的绸缎,中间挂了个金色的卡梅奥,雕了朵精致的玫瑰花,下面垂下来两条缎带,比起项圈更像是领结。

忍足注意到他的视线,笑了起来,伸手摸过那块卡梅奥。“总穿高领也麻烦。”他说。“挺漂亮的,你不觉得吗?”

凌子站在黑川背后都磕巴了。“那……那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快去干活啦,你还有十个床要查哎。”黑川说着,移开了视线,转身把她推了出去。


很快就到了他们的结业式。忍足给他们每个人都写了推荐信,给黑川写的尤其长。他站在医院门口跟实习生一一握手,跟他们合照,送他们出门,黑川走在最后一个。

“你下一步要去哪里?”忍足问。

“我还是想在脑外这块有所发展。”黑川回答。“可能会先去东大医学院吧,想看看培养出老师这样医生的医院是什么样。”

“嗯,我的老师和师兄师姐都在,有问题也好照应。”忍足回答。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摸索了一会儿,从里面找出那个玫瑰金币。

“这个,送给你。迹部家的纪念币,也是他们大楼的通行证。”他说,停顿了几秒,看向黑川的眼睛。“迹部托我带个话。如果在新医院干得不开心可以回来找他。”

黑川皱了皱鼻子,一脸嫌弃地收下。“我来找你也不会找他啊。”

忍足笑笑。他看起来是真的挺高兴。

黑川用余光眼尖地看到迹部那辆豪车缓缓开到了医院门口。他转过身,看向忍足。“喂,老师,最后给我个告别拥抱吧。”

忍足张开手。但黑川走上前,直接抓住了他的脸,吻了上去。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吻他梦中的双唇。

忍足顿在那里没动。黑川料定他不会推开他,故意磨蹭得时间长了点,方才松开手,后退几步,转头就看到迹部下了车。

他对着脸色糟糕的迹部比了个手指,又对忍足挥挥手。

“要开心啊,老师。”他说着,笑起来,努力不让忍足看见自己的眼泪。“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你要记得我!如果烦了这家伙,随时欢迎你来找我!”

然后他转身,飞快地跑过迹部身边,也跑过医院的大门,跑向他的下一段生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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