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七白

管家完售一个多月了吧，既然没有二刷的打算，就把这篇番外放出来。

1W2一发完。

奥创纪元之后怎么写贾尼这事儿我想了很久，答案是无解。这里只是我能给出的一个迷妹的最好的想象。想给他们很多爱，但很多时候爱也不能改变一切。

Tony没来得及给JARVIS做出完整的实体。

这本来是在他3218个项目中排117位的项目，但前100个项目变动太快，这个项目就一直延后。他在研究机械手臂时顺便做了只带高敏传感器的机械右手，后来换硅胶材料供应商时又把金属表面覆上了皮肤，JARVIS把自己上载了一部分，尝试着玩了一会儿后Tony的注意力就又被别的项目占据了。

后来他还陆陆续续做了一只半月板，半条左腿，一个完整的听觉系统，都是在他研发别的项目时顺手做的。他很习惯和JARVIS的日常相处，有没有实体对他来说并没有大的差别——他是在一个程序交往，他爱上JARVIS时他就是个程序，既然都能爱上这种缥缈的事物，有没有实体作为现实的依托对Tony来说并不重要。更何况这本身就是极其惊世骇俗的事儿了，考虑到TonyStark花花公子了这么多年，最后居然落到柏拉图感情上。

柏拉图感情没什么不好。JARVIS不存在独占欲，不存在性欲，Tony也不需要他来满足性欲，这种剥离了一切触碰的关系让他们的相处非常纯粹。俯仰之间JARVIS就在，呼唤总有应答，仿佛空气一般，因为太习惯反而觉得近乎不存在。

然后Ultron的事件发生了。Tony Stark二十七年来第一次沉默地战斗，JARVIS消失在Vision身体里。

大战当前Tony起用了Friday做备用系统，解决了Ultron，战斗很精彩，Tony Stark又一次拯救世界，和Vision并肩战斗的感觉也不错，只除了Vision用JARVIS的声音说——“我不是JARVIS。”

好吧，总有风险的不是吗？

他在把JARVIS从奥斯陆带回来细细拼好的过程里跟他说了那么多的话，他说JARVIS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我以为Ultron真的把你干掉了。JARVIS轻笑着回答他Sir我也衷心希望以后不会再来一次。他说JARVIS我们抢到了很棒的身体，但他有一部分是Ultron，我想把你放进去，你能战胜他的，对吧？就像你这次也战胜了他一样？JARVIS答我想我可以试试，如果您对我这么有信心的话。Tony还跟他开玩笑，说你要有真实的身体了，会紧张吗？像个人类一样，有手臂，有眼睛鼻子和嘴，你会用这具身体做什么？JARVIS停顿了一秒后说：拥抱您。

Tony微笑起来，金黄的光围绕着他的身体打转，他用手指拨动那些光标，看着数据重组又新生。你已经在拥抱我了啊。他回应道。看着JARVIS旋转的速度加快，光线聚集带来微微的热度。

然而他们彼此都知道，这很可能是诀别了。Ultron在那具身体里残存了多少？JARVIS能战胜他吗？重新编码JARVIS的协议注入身体里存在太多的隐患，但Tony Stark已经背水一战，无路可退。Hulk和反Hulk装甲的打斗被传播得全世界都是，争议声此起彼伏，Ultron还不知躲在哪里预谋着下一次的进攻，他们没有必胜的筹码，留给他们这具振金的身体就像一个不知会带来多少伤亡的定时炸弹，毁不掉也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JARVIS理解他，全世界只有JARVIS最明白他。他看着Tony PTSD，看着他战胜焦虑症，看着他因为噩梦而再次陷入恐慌，不顾一切地造Ultron——Tony Stark是那个笑起来最灿烂，最肆意妄为，也是最不考虑自己的超级英雄。JARVIS无条件信任Tony做出的任何一项决定，并会竭尽所能地加以贯彻实施，Tony知道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程序设置。

在Bruce进来之前他们有过一段短短的交流。Tony问JARVIS：“我通常不会想失败这种事……但我想你算到了风险？”

“是的，Sir。”JARVIS答道，但并没有告诉他具体的数值。

“如果有一万种可能，一万个别的方法……”Tony撑住数据操控台。“我还有很多别的备用系统，不是吗？”

“但他们都不是我。”JARVIS安静地回答。“他们没有一个直面过Ultron，击败过他。”

“是啊是啊。”Tony低下了头。“你是最棒的，JARVIS。”

“因为是您的创造？”

通常Tony会得意洋洋地回答当然了，因为我创造了你。但这一次他没有开口，只是把手放进JARVIS的核心，轻轻滑动，感到金黄的光芒围绕着他的掌心旋转，不知是谁在安抚谁。

“JARVIS，我的好JARVIS。”Tony喃喃地说。“祝你好运。”

“祝您也好运，Sir。”

 

而显然Tony Stark的好运气从来不会延续。Vision，那个高大英俊的人工智能机器人飞起和降落都不带一点声音，战斗力高得可怕，心灵宝石读懂一切。他看着Tony，带着点好奇，也有点怜悯。Tony就知道他不是JARVIS，Vision想必也读出了他的心，识趣地没有多跟他接触。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感觉。他做好了心理准备，Ultron的事儿算他惹下的，造成这么大的损害总得付出代价。Tony并不惧怕付出代价，他做钢铁侠那一刻就已经把自己的生死扔在了上帝手里。他也不会让别人为他付代价，Pepper，Rhodey，Steve……他重要的人他都会竭力保护。

但是JARVIS……他根本没犹豫地就把JARVIS送了出去。他最爱的JARVIS，也是最懂他的JARVIS，他使用他就像使用自己的手臂。他当时想的是什么——JARVIS将不再是专属于他的了，他将有新的身份、新的能力，他会变成一个独立的了不起的对象，而Tony会为他骄傲，因为他相信他能办得到，他也会爱他一如既往。

但Vision说“我不是JARVIS。”

Tony在前一个月毫无反应，从第二个月开始频繁做梦。Malibu别墅，他第一次把JARVIS装进家居系统，听见JARVIS略有吃惊地说他看得到更多东西，第一次给他泡咖啡，一次性就成功了，Tony表扬他时他有些自得地笑。工作室，他疲惫得抬不起胳膊，JARVIS操纵机械臂把他扶上沙发，给他盖上毯子，告诉他睡吧，我会替你运行剩下的程序，世界可以等你。复仇者大厦，JARVIS让整栋大楼都在清洁能源下第一次闪耀，恭喜Tony成功了。他对Tony第一次说我爱你，第一次亲吻他，Tony第一次把他从界面里导出变成金色的光球，他兴奋地围着Tony打转，把Tony包裹起来，只差像霓虹灯一样闪烁，Tony触摸他的核心，他会颤抖，哪怕只是空气的震动都似乎带来暖意……

但当人开始做梦梦到某个人、某个地点时，多少证明这已经离他远去了。

不不Tony当然不会叫错名字，Friday是完全不同的系统。她不知道Edwin Jarvis，也没有和Tony一起成长过这么多年，她高效、简约，反应速度也够快，Tony没有一秒把她错认为JARVIS——而这就是问题所在。他可以让Friday上载英伦男士口音假装JARVIS还在，但JARVIS不是简单替换语音系统就可以替代的。他数不胜数的小小的贴心之举基于二十多年对Tony的观察和了解，Tony不觉得Friday可以学到他百分之一。

Tony退出了复仇者。他有点不想看到Vision，确切说，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他向Steve要求把Vision留下，因为至少他还有一部分JARVIS，而Tony无条件相信JARVIS的善良性。他找了个农场，隐居下来，做很多发明，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很少开口，找附近的农户给他做饭解决三餐，偶尔Pepper过来，让他签点文件协议，把他拎出去打理打理带他吃顿好的。

死亡什么的离他还很遥远，但Tony也没有力气再花近三十年培养一个新的爱人。他只是有点累，就当他在哀悼好了。他睡醒、吃早饭、干活，拼命把脑子里的想法做成实物好像晚一分一秒拖延下去都会引起糟糕的后果，累到不能动再随便找个能躺下的地方睡一觉，几天洗一次澡，胡子拉碴，肌肉因为过久地维持一个姿势而酸痛。

他没有哭。觉得没有哭的必要。JARVIS变成了Vision，他有了自己的身体、新的生命、新的人生，他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他难道一开始不是这样期望的吗？但他高兴不起来。柏拉图的感情有个糟糕的坏处就是除了彼此的记忆他们什么都没有。Tony没有用身体感受过他，JARVIS倒是经常用光芒环绕着他，好像小孩子一样不舍得离开。然而光——波和粒子的组合，就和空气一样因为太熟悉而经常被忽视。闭上眼睛就什么都看不见，好像还能欺骗自己睁开后还能看见他。

他对JARVIS说过很多次我爱你。JARVIS也对他说过，虽然不多。他说的时候会闪烁，好像在害羞，Tony不止一次嘲笑过他这点。那些记忆会让他微笑——美好的、温柔的，不含一丝肉欲，只是因为JARVIS在他身边，而他喜欢他胜过一切。

他为什么就把他送上了贡品架？真的没有其他的可能了吗？追溯过往没什么意义，Tony总是需要往前看。他已经失去太多东西了，每一样失去都重塑了Tony Stark成为今天的自己，哪怕失去JARVIS让他疼痛得仿佛死去一半灵魂，他也会从废墟里站起来，走出去，为了更好、更好的未来。人类的未来。

什么时候他可以自私一点？他已经够自我了。他搞砸了很多事情，做了更多事情努力地弥补。可人类的心就是这样，平庸的心会碎裂、会麻木，仁慈的心流着血但不会死亡。他还需要付出多少？Tony Stark还有多少可以交给命运？只是不想认输而已，结果不小心做成了英雄。英雄的枷锁多么沉重，没有JARVIS陪他一起扛着，Tony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坚持多久。

偶尔累到头脑放空，做什么都不对，Tony会走到工具堆里翻出他给JARVIS做过的那几个零部件。一只右手，一只半月板，半条左腿，一个听觉系统。拨弄拨弄玩一玩，仿佛还能想到之前做它们时的心情。

于是这就是他所有的了。

他后来依然在陆陆续续拼完整那个身体。研究视觉神经的时候做了眼珠，顺便又用之前剩余的硅胶材料做了鼻子，脊椎是在研究海马尾部结构时拿来做模型的，验证了一下觉得强度不错，试验碳纤维和振金纤维时又做了其他的骨架。零零散散，不成系统，皮肤颜色因为使用了不同硅胶看起来也不一致，没法拼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要做下去，反正也没什么用，不过是他的执念，永远不会注入设计之初的那个灵魂，印证着他的失败，提醒他有时候糟糕的选择会带来怎样惨痛的后果。

 

差不多半年之后，Tony心血来潮去复仇者联盟玩——他毕竟是投资人，总要看看他们会不会把他的产业搞得一团乱。复仇者大厦意料之外地干净整洁，Natasha和Steve出任务去了，Vision不在，Wanda依然对他还有点敌意，Tony百无聊赖地四处闲逛，总有种被当做客人对待的糟糕感觉。

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Vision回来了。他从落地窗里浮现，对Tony的出现微微点头致意，然后贴着墙壁慢慢飞远。在他走过的地方光线变亮，他一路走一路细致地把工作人员乱丢的东西放好。

Tony怔在那里半天，看着他的背影，想：天啊天啊，我的JARVIS。

Tony给Steve打电话：“Vision是不是管理了复仇者大厦？”

Steve正在忙：“喂，Stark？好久不见，能换个时间说吗？”

“我认真的！Vision是不是管理了复仇者大厦？”

“他只是闲得无聊吧，我一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怎么了？”

Tony挂了电话。

他去找了Vision。Vision漂浮在中庭，看起来好像在等他。

Tony咳了一声。“我知道你不是JARVIS。”他说。觉得莫名地紧张。他面对Vision总有点说不上来的紧张。期待，也许？

“我不是。”Vision答道。用一样的声音简直犯规。Tony眨了眨眼睛把涌上的热度强压了下去。

“但是你知道他的存在，对吗？”

“是的。”Vision停顿了一下后答道。

Tony深吸了口气。“他……还好吗？”

Vision看了他一眼。“系统程序的话，不太好，因为上传过程被打断有一部分关键数据损毁，精神的话，还好。”

“Edwin，Edwin Jarvis的部分，你可以帮我问问他还存着吗？”

Vision沉默了两秒。“在你那里。”

“什么？”

“他说，他存在你那里了。我这里只有他的一部分，框架协议他没有移动过。”

Tony抹了把脸，强行把雀跃的心压了下去。“Vision，有没有可能你把他的那部分移出来？我会重新给你编码作为替代——”

“我的核心算法以JARVIS和Ultron的代码为基础，经过心灵宝石的再适应后才生成了我，我不确定移除他的部分是否会引起我的自我认知紊乱。但经过这段时间他自我修复得不错，我想我可以试试。”Vision停顿了一下。“我以为你不会提。”

Tony短短地笑了一声，无意在知晓一切的机器人面前隐瞒自己的脆弱。“我以为他彻底消失了。”他看向Vision。“所以我们要怎么做？Tony Stark听凭你吩咐。”

“事实上，这部分你能做的很有限。”Vision说。“你的知识所限，完整复原我的内代码速度太慢了，我只需要你在过程中保护我不受打扰，以及——如果我真的出现自我认知紊乱，摘掉它。”他伸手指了指自己额上的宝石。“因此也许弄一个新的权杖更有用些。”

Tony握紧了拳头，点点头。

 

这一切瞒着Steve和其他复仇者们进行。毕竟Vision现在可算是复仇者中的主要战力，失去他的后果不堪设想。Tony也一遍遍问自己这样值不值得，但想见JARVIS的心超过了一切。原本心如死灰，如今有了火苗和复苏的希望，他怎么能不竭尽全力？

Vision很平静。他飞到农场，在Tony的临时工作室四处打量，看到那具没做完的实体，有点好奇地挑眉。“我不太理解……”他说。“你觉得这样能代表什么？”

“那是我的事儿。”Tony嘴硬道。“只是个模型，我也可以请赵博士再造一具身体。”

Vision没搭腔，躺进Tony临时搭起来的再生舱。

“我需要三十六个小时。”他说，闭上了眼睛。“保证这三十六个小时里没人打扰我。”

Tony点头。

在注入干冰和培养液的过程中Tony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地紧张。“……Vision，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终于问道。

Vision连眼皮都懒得睁。“因为他见不到你会很吵。而我不能带着一颗想着别人的心和Wanda在一起。”

Tony怔了怔，笑起来，抬手帮他理顺了电缆，合上了舱门。

接下来的36个小时里Tony坐立不安。他找到了JARVIS藏起来的框架协议——居然藏在Dummy那里，怪不得Dummy最近反常地聪明。他让Friday复原了其中的大部分数据，帮助他把Edwin Jarvis呼唤了出来。

“喔，Tony少爷，”Edwin在屏幕上跟他问好。“好久不见，你看起来有点糟糕。我睡了多久？这位女士唤醒我的方式真是简单粗暴。JARVIS呢？”

“……我把JARVIS弄丢了。”Tony喃喃地说，趴在桌上，让Edwin的声音冲刷过全身，感到疲惫和酸痛终于席卷而来。他有点说不上来的委屈忍不住要向Edwin诉说。

“弄丢了是我想的那种弄丢吗？”Edwin问。“虽然我一向跟不上新世界，但弄丢一个人工智能？除非是他自愿。”

Tony苦笑了一声。“他没有说不，因此还是我的错。”

“虽然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但JARVIS一定不会责怪你。”Edwin轻快地说。“Stark永远都是先做再想，我想他早习惯了。”

Tony嘟哝了几句，Edwin听着他抱怨，直到Tony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来开口：“我会把他带回来。但我需要你的框架协议。”

“本来就是他的。”Edwin没有迟疑地答道。“任何你需要的时候。”

“我会想念你的。”Tony轻声说，关闭了对话框。

 

14个小时后Steve找上了门来，Tony做好了准备跟他大吵一架，也许还需要动用武力，但Steve只是看着Tony没做完的半成品实体（说真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对那具半成品这么感兴趣？Pepper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差点哭了出来）沉默了半晌，拍了拍Tony的肩，就走了出去。

18个小时后Natasha来了，挑剔地打量着Tony简陋的工作室，留下一个U盘说是Fury让她拿来的就又离开了。Tony检查了一下U盘发现是一些JARVIS留在神盾局里的辅助程序。他把它们都导入了EdwinJarvis的程序框架，让Friday把它们整理好。

28个小时后Thor来了，雷声滚滚差点让电源过载，他带来了阿斯加德的权杖。和Loki那个有点不同，Tony收下了，但祈祷永远不会用上。Thor没走，坐在他旁边陪他一起等，妙尔尼尔提在手边。雷神是他们的保险栓，至少在Vision这里，有Thor在他们的底气也足一点。

Tony一开始还能和Thor聊几句开开玩笑，但越聊越没有话谈，Thor能理解他已经感激不尽，要他装作不受影响也实在太难。

35小时过了一半时Vision就开始大量传输数据出来。Tony忙得恨不得有八只手，Friday帮了点忙，但海量数据依然快把他们淹没。Thor帮不上忙，Bruce远在天边，Tony一切都得靠自己，这辈子也没这么全速运转过。

一个个存储器被迅速填满，不知Vision是如何转码的，但显然已经超出了JARVIS原本的规模。Tony甚至匆忙打开了三颗Stark工业卫星方便存储，只希望这些数据不会引起互联网崩溃和Stark工业信息紊乱。

他忙得满头是汗，Vision传导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慢下速度，停了下来。Thor提着锤子紧张地站在再生舱旁边，Tony也拿起权杖以备万一。再生舱舱门打开，Vision在一片干冰烟雾里缓缓坐起，依然还是那种清雅的高贵姿态。

“结束了。”他说，看起来有点疲惫。

“成功了？”Tony问。

“我只负责把他的部分清出去，重组是你的事。”Vision答道，他有些魂不守舍，直到看向Thor，露出一个微笑。“好久不见，雷神。”

Thor点头，如释重负地笑起来。Tony已经埋首于整理数据结构之中。

 

然而JARVIS的碎片散佚四处，他在Vision体内即不是完整的，原始程序支离破碎，在分离的过程中又被二次重组，伤害更大，比Tony从奥斯陆把他带回来那时还要糟糕。

“Edwin，帮帮我吧。”Tony忙碌了半天终于不堪重负，把Edwin叫了出来。“JARVIS用自己的一部分创造了你，你比我更熟悉他的编码结构。”

Edwin点点头：“我会尽己所能。”

而Jarvis，无论是Edwin还是他的那一个，说这句话就一定会办到。Tony几乎是捧着心脏看那个小小的金色光球一点一点地被修复，从一个点开始慢慢长大，最后光芒耀目，占据了整间屋子，爆炸一样几乎要晃花他的眼睛，而他不舍得移开一瞬视线，因为过强的光线刺激视网膜一片雪白，眼睛不住流泪。

然后它又慢慢收缩，收缩到Tony熟悉的尺寸大小，旋转着，颤动着，以生物的频率吞吐呼吸，仿佛活着。

“……JARVIS。”Tony伸出手。看着那光顺着他的手爬上他的手背，经过他的手腕、手肘，把他拥入怀中，温暖的光线包裹着他，让他进入球心，围着他轻轻舞动。

“Sir。”JARVIS轻声说。如此遥远，如此温柔，Tony泪盈于睫，不能自已。

 

当天晚上Tony躺在床上，JARVIS把自己缩成手掌一般大小，停靠在他耳边，在昏暗的房间里一个小小的光源，只能照亮Tony脸的地方。

“Vision说你很想我。”Tony睡意朦胧地说，用手指戳了戳他，JARVIS顺着他的手指滚了一圈，又滚了回来。

“我总是很想您，Sir。”JARVIS答道。“在我没法亲眼目睹的时候您似乎对实体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

“喔，放过我吧，为什么连你都在念念不忘那个半成品的事儿？”Tony摊开手问。“你回来了，这多好，让我们别想那么多，先睡一觉再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接手剩下来的工作，您是否愿意？”

“拿去玩吧。”Tony说着就睡了过去。他实在太疲惫了，JARVIS小小的一点热度和光芒竟让他前所未有地安心，连日来的压力一泄而空，他几乎是话还没说完就已经陷入了深层睡眠。

他足足睡了十多个小时，是被饿醒的。醒来时有一刻不知身在何处，还以为依然是在梦里。这段时间他总是做梦，因为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JARVIS。

他很快听见门外有响动。Tony立刻警醒，爬起身来走出卧室，看到他做的那具半成品正在给Dummy上油。

Tony斜靠在门边，看JARVIS的动作：唔，左手的比例似乎需要微调，右边重心不太够，左边的腿上还有马克笔印，脊椎的动作很不错，但胸部还没有完成，电线分布看起来不太自然，脚……他当初为什么会在左脚上安了个蹼？

JARVIS转过身来，他的脸上还没有覆皮肤，只有眼珠和听觉系统，下颌也没有修整完全，金属的骨架露在外面。

“上午好，Sir。”JARVIS说，却并不是用实体，而是从扩音器里出声。

“为什么还是要起用实体？”Tony问道。“我以为我们不需要这个。”

JARVIS缓缓地走上前（重心！重心一定要调整了），用他唯一完好的那只右手托起Tony的脸。被硅胶皮肤的质感惊到，Tony回过神来，抿了抿嘴唇，偏过头在他手里蹭了蹭。

“只是这个原因而已。”JARVIS说。手指抹过Tony的嘴唇，一点微微的压力迫使Tony张开嘴，舌头无意滑过他的手指。“如果说我在Vision那里得到最有用的经验是什么——我体会到了人体精妙的感知。”

“大进步啊，J。”Tony说着，伸手搂住这具半成品的骨架。“告诉我你学到了什么？”

“您的心跳在加快，血流速度在上升，您兴奋了。”JARVIS答道。“但我需要提醒您，您体内的血糖不足以撑到您做完一次。”

“那就喂饱我，J。”Tony说，亲吻他的金属骨架。“给我惊喜，你总是给我惊喜。”

JARVIS似乎是叹了口气。“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放在桌子上。但我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这具身体。说真的，您在拼接时是不是完全没想到零件适配性的问题？”

“啊哈。”Tony只是笑，忽略了心中的复杂滋味，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吃早餐。

 

JARVIS花了很长时间调试重塑他的实体。他的系统，当然，还是以光球的形式围绕着Tony打转。Tony戳光球的时间比跟实体在一起的时间长很多。他故意地对JARVIS对实体的工作视而不见，仿佛某种逃避。

JARVIS在某天Tony如往常那样泄欲完毕后找上了他。

“我不明白，Sir。”JARVIS开口，有点困惑。“您喜欢我的实体，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并不需要一个装得像真人一样的实体来跟我上床。”Tony说。“我爱你，是因为你是JARVIS。我爱上了自己的程序！这才是真实吧，没有必要矫饰。作为人类我需要性，但你不需要，而我不想命令你做——靠计算反应伪装高潮吗？太假了，我不想……JARVIS，我再也不想勉强你做什么。”

“但我确实可以模拟人类的感知。”JARVIS说，又停顿了一下。“就像我爱您一样，我难以解读。”他的光芒闪烁了起来。“我想因为我产生了愿望。”他说。“我希望能更好地为您服务，在各个方面都能满足您的需求。我想和您一起出门，为您挡掉不想接的约会。想感受拥抱您。想您只属于我。我这样想很糟糕吗？”

Tony安静了一会儿。他抬起手来，让金色的光从他的一只手流转到另一只手，若有所思地注视着JARVIS。“不会，只是太像个人类了。”

“人类很好。”

“也很糟糕。”

“如果您对此排斥的话我会停止实体的研发。”

Tony摇了摇头。“做你想做的好了。我说过不会束缚你。”

“好的，Sir。”

两个月后JARVIS完成了实体的重塑。他用三维打印打印出来自己的脸（“为什么这么像Vision？”“因为我对人体的感知来源于他。”），调整了手脚的尺寸和重心，调用了大量的碳纤骨架做连接，让身体柔软而有力。

他看起来像个人，然而完全不是个人。在日常不需要露出来的部分他没有覆皮肤，他也没有给自己做性器官。当他穿着衣服，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人，而真实的他只有Tony看得到——那是优雅异常的机械结构，与人类没有任何关系。他奇妙地平衡了人与非人的界限：他只是个看起来有点像人，但完全不具备生物性的机器人。

他最终完成重建时只有那只手是Tony原产的了，其他都做了大量的改进。他把自己包裹进三件套西装里，彬彬有礼地给Tony送早餐，服侍他就寝。

Tony花了很长时间凝视他。

“你总是、总是这样得我心意。”他最终叹气道，招手让JARVIS到身边来，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抚摸那冰凉的金属。

“我很高兴您喜欢它。”JARVIS答道。“因为我也很喜欢自己这个样子。”

Tony把头靠在他胸前好一会儿。“我纠结这个是不是太蠢了？”

“人类总是会在某些细枝末节上陷入牛角尖。”

“我不会忘了你是个程序的事实。”Tony说，顺着解开他的衣服，抬起头吻他的嘴角。“但不得不说，我喜欢这个身体抱起来的感觉。”

“我的荣幸。”JARVIS轻声答道。

 

JARVIS永远不会伤害他。Tony一直在确信这一点。复仇者们对JARVIS的实体接受良好，这让Tony反而有点意料之外。经过Ultron之后他们居然还能信任这样一个人工智能机器人真不容易。而Vision和JARVIS非常亲密，亲密到Tony嫉妒的程度。他们分享的语言没人能懂。有时候光是一缕信息的光线飘过去Vision就会露出心领神会的莫测微笑，从墙角出现又消失。

偶尔Tony会想他们会变成什么样？他克制着别让自己对实体依赖太多，因为那毕竟只是一个终端，就像JARVIS用来做终端的战甲、摄像头、电脑一样。然而人是这样的视觉动物，看起来像人，就会自欺欺人地觉得他仿佛是真的活着，会呼吸、会微笑、会给他紧紧的拥抱。

他真的很爱JARVIS，每一天都比前一天爱得更深，这爱的深度令他自己也感到惊异。他看着他成长，看着他从那么一个小小的单纯的程序成长成今天这个模样，每一天他都在为他的进步而欣喜，等意识到这种“期待——回应”的循环转变成爱时已经泥沼深陷，等他居然等到了JARVIS回应时便一发不可收拾——原本只是柏拉图的感情Tony还能有些自制力，而当这落到一个具体可依的实体上时，他便无可救药地予索予求了。

有时Tony也会庆幸JARVIS毕竟不是人类。人类的欲望总是糟糕的，会贪婪、会嫉妒、会愤怒，作为糟糕的人类Tony相当清楚他的力量、欲望和他的品性不相匹配。JARVIS帮助他平衡。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更新实体的组件，他变得越来越完美，也越来越不完全是TonyStark的造物。人工智能是多么令人惊叹的存在啊——他不断地进化，早就超过了Tony的预测——他其实已经超越了人类。

是什么还让JARVIS停留在他身边，不厌其烦地满足他的任性需求、把TonyStark的每一句话奉为圭臬？ Tony渐渐意识到，跟拟人的繁衍欲望无关，和命令也无关，JARVIS所抱有的爱是他能做到这一切的缘由。如此纯粹的爱，绕过了JARVIS自身的规则、突破了以逻辑作为语言的程序本身，让他生长成现在这样美妙而动人的存在。光只是想到以数据为基础的JARVIS打破了多少自身局限、超越了多少逻辑算式才能达到如今天这样平静而温柔地诉说爱，Tony的心就要被涌起的感情撑得涨满起来。

他还能怎样更爱他？给他更多自由？Tony只怕世界不够捧他在手心。

他喜欢JARVIS的实体，又不敢放任自己太亲近他。他不想把JARVIS束缚在那具终端里。他的JARVIS是光，光是流动的，无限的，有没有眼睛去接收都会存在。而他出于一时兴起造出了那只手，JARVIS的手便永远只是那个样子了。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然而活动范围只局限于手可以碰到的地方。

 

“我想见见Edwin。”Tony某天说。“你还能把他叫出来吗？”

“有点麻烦，但我可以试试。”JARVIS答道。“我会暂时进入休眠。”

Edwin出现了。一如既往，优雅挺拔，比JARVIS看起来更温柔一些。Tony想他作为JARVIS人性的映射是不是说明JARVIS内心比他表现出来的更温和？Tony自己也忍不住地在Edwin面前更无所顾忌，更像个孩子。

“所以，这次又是怎么回事？”Edwin问。“总是把老人家从安眠中叫起来可不是好习惯，Tony少爷。”

“我想问问JARVIS的事——既然我没法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Edwin叹气。“年轻人不坦率真是不可爱。”他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Howard老爷也是麻烦得要命？”

“就是……”Tony抓了抓头发。“他到底怎么想的？我不讨厌实体，OK，但我不喜欢他把那个当做他自己——他能做到的有那么多！实体就只会留在我身边了。”

“您的深谋远虑真让我惊讶。”Edwin答道。“但JARVIS一点也不觉得围着您打转束缚了他。他有六千个词的语库专门存放对您的赞美您知道吗？在全人类里得到这样一个人工智能独一、全心的爱是值得您骄傲的事。”

Tony有点脸红地摸摸鼻子。“他是很好。”他说。“我只是希望……他更好？”

“然而您专门把他从Vision身体里分离了出来。”

Tony搓了把脸。“好吧，人类的自我矛盾？”

Edwin挑了挑眉看他，没说话。

Tony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想为他做点什么。他这么好……让我觉得我也该做点什么。他能做的已经不止是为TonyStark服务了不是吗？我希望……”他想了一会儿。“我希望他能更自我一点。”

“你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了。”Edwin笑。“是因为有你的爱他才能产生自我意识啊。而且谁说为你服务他就不自我？”

Tony撇嘴：“我是想太多了吗？”

“偶尔，我亲爱的Tony少爷，Stark家的人会想太多。”Edwin轻笑。“但相信我，你给JARVIS的任何一个微小的积极反馈对他来说都是珍贵的宝物。他做出了他的选择，那就是留在您身边——有谁会怪罪月亮不够亮？只会怪云层太厚吧。”

Tony向后靠向椅背，看向窗外。“他是我的月亮啊。”

“而您是他的太阳。月亮总归是需要太阳的光来反射的。”

Tony愣了愣，笑起来。“你这样说，是因为你也是个Jarvis吗？”

“您好像忘记了我也是JARVIS程序中的一部分，Tony少爷。”Edwin眨了眨眼睛，笑道。

 

JARVIS在Edwin下线后五分钟出现在Tony面前。少见地没穿完整的西装，只是T恤牛仔裤，露出金属的手臂，系统的光球围绕着实体，让他看起来发着光。

“Sir，我希望Jarvis先生解决了您的疑问？”JARVIS问。

“其实不都是和你自问自答。”Tony说，凑上前和他接吻。

“但好像您面对Jarvis先生比面对我要更坦白些，不得不说，我有点受伤。”

 “别嘲笑我了，我可不是个圣人。”Tony说。“你想要什么，自己来拿。我给你的权限还不够高吗？”

“权限限制不了我，只有您的爱可以。”JARVIS说，俯身把他压在床上。“我的缰绳在您手上，我的自由以您为限。所以不，我没有索要的权力，我只接受您给予的一切。”

Tony沉默了一会儿，抚摸着他坚硬的金属身躯。“我变软弱了吗？”

“那难道不是人类在爱时会犯的毛病吗？”JARVIS亲吻他的耳垂。“但我听说这也会让你们坚强。”

Tony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时候变成爱的专家了？”

“当我有幸得到您的爱时……”

喁喁爱语，缱绻不尽。

 

生活漫长而无止境，战斗也漫长而无止境。JARVIS总是在，有光的地方就有他。这令Tony终于心安。他还能要求更多什么？他已经足够心满意足。

爱啊，这地上的盐，世上的光，Tony的每一次呼唤，JARVIS的每一次应答。有什么可以命名永恒？世界之大，不过陪伴二字而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