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真理唯爱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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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流】大暑将至(古风AU)(完)

仙道彰站在寺院的前面,百无聊赖地挥舞着扫帚。没有多少落叶,他只是因为做早课的时候打瞌睡被住持赶出来清理院子的。

梅雨刚过,树叶已经绿得很厉害了,对他们院中供奉了好几百年的神木来说,更是郁郁葱葱,树荫密密得不透光,风吹过去也只有细微的几道光线落在地上。仙道乐得在阴凉的树下支着扫帚打瞌睡,昨晚上看俳句集看到太晚,害得他一整天都迷迷糊糊。

他睡了挺久,直到听到山下传来马车上挂着的铃铛发出的清脆声音。他伸了个懒腰,摆出迎客的姿态。

一辆两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慢慢驶了上来。仙道在心里暗暗吹了声口哨,这看起来又是条肥鱼,脸上的笑挂得更明显了些,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车子在寺院门口停下来了。雕花的车门缓缓打开,一位老妇人先走了下来,随后下来的是一个带着纱帽的孩子。那老妇人衣着华贵,戴着绣花的比须,却对那穿着朴素黑布狩衣的孩子神情恭敬。

仙道歪了歪头,将他俩引进了寺院,随后继续出去扫他的叶子。

没多时,那老妇哭哭啼啼地出来了,那孩子没出来,仙道不由得有点好奇,往院内探了探脑袋,那孩子正死板板地和住持对着跪坐着。

他头上的纱帽还是没取下来。仙道不由得心想,不知这纱帽下是丑得吓死人,还是美得吓死人呢?他心不在焉地挥舞着扫帚,没一会儿就被住持叫去了。

住持按了他的头对着那孩子鞠躬作礼,口中道:“这是不肖徒弟仙道彰,以后大人的起居就归他负责了。有什幺问题尽可以问他就是。”

仙道等了半天没见对面那人有反应,偷偷拿眼睛瞟了瞟,发现那纱帽微微地动了动,似乎是表示同意了。然后师傅按在脖子上的重量才忽地放松下来。

仙道领了那孩子去后院最好的房间。那孩子一路跟着他走,仙道口干舌燥地给他介绍他们这座百年老寺的各个特别之处,却一点回应也没得到,让他忍不住心想这孩子莫非是不能说话。

那孩子似是极累,强撑着等仙道铺好床之后就赶着他出去,把拉门带上了。

仙道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听到里面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然后是哗啦哗啦的水声,最后就是倒在榻榻米上不久就响起的均匀呼吸声。

仙道蹑手蹑脚地将纸门推开一条缝,觑了只眼睛往里面瞧。那孩子躺在床上睡熟了,纱帽丢在一边。

并没有什幺倾国倾城的容貌,只是普通的清秀加过分的白皙。

仙道失望地扁扁嘴,走去大殿继续他没做完的清扫工作。

到了夜里,仙道点了支蜡烛,正趴在阶前津津有味地继续读着那本已经被他翻烂的俳句集,忽然听到拉门“哗——”一响,随即被踩了一脚,他还没痛叫出声,那踩了他的罪魁祸首已经跌了下来,正正栽在他身上。

树影如墨,寒星满天,不知从哪里传来茅绸的呜呜叫声,清脆悦耳。空气里浮荡着过早打苞的茉莉花幽幽的香味。

 

仙道睁大了眼睛。那个伏在他身上的孩子抬起脸来,他的眼睛漆黑如树影,闪亮如寒星。

他开了口,他的声音比最悦耳的茅绸还要动听。

仙道不期然想起那句俳句:

月明如昼,门前涌入潮头。

“让开!白痴。”

仙道眯起了眼睛,这可真不像是这把好嗓子说的话。

他反倒伸手抓住那孩子细瘦的手腕,叫起来:“是你踩到我的!我被你踩伤了!你这坏蛋!”

说着他捂住被踢中的部分,做出痛苦的表情。

那孩子爬起身来,犹豫了下,又蹲下来,伸出一只洁白的手递给仙道。

仙道顺势爬了起来,一边哀叫着一边将自己的重量压了一些在他身上。那孩子躲了下,没躲开,微微咬了咬下唇,没有出声。

他的身上传来好闻的木樨花香,淡淡的,清雅的。他还没有行冠礼,头发松松地挽了两个髻,有一些落下来,乌黑的头发衬着他更加面白如玉,看上去似乎比女孩子还精致。仙道忍不住怔忪了会儿。

“喂,你叫什幺名字?”

“⋯⋯”

“师傅叫我来伺候你,你总得告诉我你叫什幺吧?”

“⋯⋯”

“真是别扭的小孩!我叫仙道彰,今年13岁,来桑豆寺已经9年了,全寺里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师傅也最疼我了!”

“⋯⋯枫。”

“什幺?”仙道看他。“枫是女孩子的名字呀!”

那孩子狠狠皱了下眉,把他一把推开,气呼呼地走上前去了。

仙道连忙追上,嘴里叫着:“哎!你姓什幺?姓什幺?金泽?水野?木村?”

两个人一路走到大殿,仙道也渐渐把声音放小了。那孩子腰背挺得很直,步伐很轻,走路几乎没有声音,看上去是个有身份家庭里出来的孩子,怕又是避祸什幺的才送到庙里来的吧。

仙道胡思乱想着,一点没留意自己一直盯着他雪白的后颈已经很久了。

他们在大殿里转了一圈,仙道上前拉了他的袖子,小声问:“小枫,我们到这里来干什幺?”

小枫扯了扯衣袖,把它从仙道手里扯出来,闷着声说:“我在找厨房。”

仙道挠挠头:“可是方向不对啊⋯⋯”

“啊,我知道了,你饿了是不是?我去找东西给你吃!”说着领着他从偏门走了出去。

两个人很快熟识了。这偌大的寺庙里只有他们两个小孩子,仙道一个人也实在是孤寂惯了,难得找到个年龄相仿的,简直是疯了似的要拉着他四处去玩,原本是派来伺候他的,最后变成小枫跟在他后面跑了。他从住持那里知道,小枫的姓氏是不能提的禁忌,不能说,不能出现,最深的隐秘。

住持说这话的时候用手抚摸仙道头上新长出的刺溜头发,眼睛里一片深沉。他是个随和的老人,郑重其事对仙道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仙道知道的几次,都是跟小枫有关的。

他从大殿回头看坐在外面台阶上的小枫。小枫正扬着脖子仰望着天空,他脚上的木屐滑脱了一半,露出圆圆的脚踝,在空中一下一下荡着。

仙道不知怎的心里头就细微地抽了一下。

年幼时兵荒马乱被父母遗弃在寺庙门口,哭了三天才被收留的记忆掀开了一只角,陈年的腥味隐约地飘荡了出来。

他听话地点头,郑重地对着住持鞠躬,然后站起身,笑着走向小枫。

小枫听到脚步声,回了头,对着他微微地上翘了嘴角。

 

他们约定好了去爬附近的高山探险。两个人费了很大的力气,连滚带爬地攀上了山顶,彼此都是一身臭汗,神情狼狈。

他们本来以为这山会很好爬,结果爬了一半发现比想象中陡峭得多。两个半大孩子,谁也不服输,手脚并用,拽着藤蔓、抠着石缝,彼此相帮,竟真给他们爬了上去。

好容易到了山顶,仙道躺在地上不肯起来了。

小枫倒是顾及着仪态,不肯瘫倒在地,可他被泥糊了的衣服和脸,半点都看不出贵族公子的气质。仙道端详了他一会儿,咧开嘴笑。

小枫气恼地瞪他。仙道便爬起来,拉了他手往别的地方看去。

山顶上有些刚开的蓼花,更多的是满地的野菊、萤草,绿绿一片草地上摇晃着野菊白色的小碗,间或点缀着蓼花鲜红的花骨朵。

空气中传来野菊清雅的芬芳,两个人都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冲向那片花海,在草地上打着滚,嬉闹起来。

没过一会儿,天边有乌云凝聚,黑底金边,变幻着形状,像是朝着这山赶来的天罗地网。空气里水汽叮当,闷闷得让衣服都贴在身上。快要下雨了。

仙道四处看看,找着一棵大树,遂拉了小枫到树下避雨。

他们刚到了树下倾盆大雨就瓢泼而下。仙道拉了小枫到怀里,摘了片大树叶子遮在他头上。两个人静静地相互依偎着,等着大雨停下。

忽然间,一声霹雳,小枫感觉自己被扑倒,仙道压在自己身上。他一抬头,看见大树的树冠上被雷劈到,熊熊地燃起火来。

仙道抹一把脸上溅到的泥水,冲着小枫大喊:“快跑!快跑!”

小枫惊魂未定,仙道爬起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往远方跑起来。

大雨像天缺了口子一样砸下来,两个人都是全身净湿。视线被雨水糊住,看不清前方的路,只有被握得发痛的手,是真实存在的。

两个人玩命一样地奔跑着,不顾脚下磕磕绊绊的石头,不顾冰凉的雨水打到身上麻麻的痛,不知道方向,不知道道路,只是一直不停地疯跑着。

跑着跑着仙道忽然大笑了起来,他回过头对着小枫大喊:“小枫!这雨多畅快啊!”轰隆的雷声和哗啦的雨声把他的声音吞没了。

小枫也忍不住笑起来,大喊:“大白痴!” 

 

两个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跑不动了,雨也适时地停了。

天边一道彩虹,横跨山谷,彩虹的尽头,有一条小河。许多条细细溪水,从山上流下,落入河中,汇成涓涓流水,奔涌着向下流去。粼粼河水,被河岸夹着,涌入岩缝,发出如情人絮语般嚅嚅的声音。

那河流澄净如白练,水清见底,有些小鱼虾在水藻中穿行。仙道拉了小枫的手,教他辨认哪些是小鳗鱼,哪些是小黑鲷。那些鱼儿的影子闪着光映在水底,搅起的波纹只一刻就被潺潺的流水带走,复归平静。河底水草,被水流梳理得又光又滑,就像女人长长的头发,好像就要漂出水面,耸起一个个微小的突起。河水打在小石块上,泛起白沫,犹如漂浮着白雪,掠过岸边青青苇草的影子,飞速地朝着下游奔去。

他们脱了木屐,把脚浸入冰凉的水里。那些鱼儿穿过脚底,水草抚过脚趾缝,河水刷过脚背的感觉,微妙的不同。脚腕处堆起细碎的水花,像给脚腕戴上一圈水晶的镯子。

彼此都没有说话,只听得山上蝉音蝈声,不绝于耳。

两个人并肩坐在湿滑的河岸上,手拉着手,流川的肩膀碰着仙道的手臂,湿潮的衣服粘在一起,仙道心里头刚刚开始萌发的青春之情,渐渐地清晰了起来。流川微温的触碰,让他心中一片安宁,忽然就有了想这么一直下去的愿望。

他第一次想到了将来,想到了除去这个小小寺庙以外的大千世界。

如果有小枫一直在身边多好啊。不去管他那禁忌的姓氏,只是做他的小枫多好啊。两个人可以一直走,一直走下去,他可以四处打工,小枫可以在家等他,唔,虽说以他的个性来说不太可能,但是说不定,他可以说服小枫嘛。小枫一向都很听他话的。那万一被小枫的家人发现了怎么办?那就逃跑吧,他会带上小枫最喜欢吃的柿饼,骑着漂亮的大白马,小枫会搂着他的腰,飞奔在道路上。他飘飘荡荡着许多的心思,脚下无意识地打起了水花,水沫飞溅,阳光下晶莹剔亮。小枫也起了玩闹的兴头,扑通一声把仙道推进水里,自己也跳了下去,对着不明所以的仙道泼起了水。仙道侧头避过,手往水里深深一划,一道水花划着弧线朝向流川飞去。

他们刚刚已经困乏的身子好像又有了许多的力量,嬉笑的声音银铃般清脆,响彻在山谷上方。

男孩子的好胜心最是固执又无谓,两个人本来已经不多的力气很快就用完了。小枫站在湿滑的石头上累得几乎直不起腰,仙道伸了一只手,将他拽上岸,两个人没形象地倒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仙道的眼前眩晕似的白光阵阵,他用手半挡了额头,眯了眼睛看头顶的树叶洒下斑驳的绿影,青色的苇草高高地竖起,白芒随着风轻轻摇曳,缝隙间透过蓝得透亮的一角天空。

天穹,空气,风,如水一般淡,如水一般清,如水一般流淌。

仙道转过身,把手插进小枫湿漉漉的头发里,挑乱了他的发髻,小枫仰了脸,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仙山有道,流水成川。

仙道心里一动,开口:

“流川,你就叫流川枫好不好?”

说完了觉得唐突,小枫毕竟是贵族子弟,跟自己这种没名姓的平民不能比,自己竟然还想用自己的姓氏来寻个搭配。正琢磨着怎么糊弄过去,小枫略一思索,竟然点了头。

仙道可真是不敢相信自己了,连连地问道:“你确定了?小枫?这可是好重要好重要的名字啊!”

小枫不耐烦地瞥他一眼:“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仙道不由得红了脸。

流川神情认真地伸出小拇指,对着仙道说:“我们做个约定吧。”

仙道忙不迭地也伸出手跟他勾上。

流川迟疑了一下,问:“你都不问是什么约定吗?”

仙道笑:“有什么关系,既然你用了流川这个姓,我也可以赌上仙道这条命。”

这回轮到流川脸红了。他嗫嚅了下,才开口说:“才没有那么夸张。”

他看着仙道刚开始抽条的个子,再比划了下自己的,噘了噘嘴,小声道:“我要你应承我,一辈子不许背叛我,一辈子不许负我,一辈子不许比我强。”说完了就埋了头下去,不敢抬头看仙道的脸。

仙道拿手拽了拽流川的长发,笑呵呵地说:“前两个好简单的,只要你还用着流川的姓一天,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至于后一个,呵呵,我争取呀。”

流川抬头,他的眼睛亮闪闪的,脸颊红润润的。

“真的?”

“真的,不骗你。”

两个人玩闹了一天,终究是太累了,倒在岸边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来,已经是太阳西沉。

夕阳残照,暮空映水。落日余晖把树林的轮廓抹上一层金边,青翠芦草,树影婆娑,映在淌淌流水上,时而有鱼儿在林影中跃起,碧青的水上泛起一道白色的波纹,瞬即消失。

两个人看了会儿,站起来,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去。

日暮水白,太阳在暮霭中泛出梦幻般的淡黄色。

两岸的草丛里,铃虫、松虫、蟋蟀、青蛙,隔岸齐鸣。朦胧山谷中,传来枭的低低唤声。空中有白鹭的啼声传来。

流川拉拉仙道的衣服,说:“喂,说点什么吧?”

仙道回头看他,他的眼睛映着落日红霞,璀璨万丈。

流川不知为什么有些局促,他用了点力拽仙道。

仙道轻轻笑起来:“要不要听我背诗?昨天看到很美的俳句。”

流川点头,仙道于是坐下来,拍拍腿,流川自然而然地靠了过去。

仙道的声音悠悠地响起来。他刚刚开始变声,嗓子夹杂了些成年人的沙哑,更多的还是少年人的清脆。流川靠在他腿上,闭了眼睛,听他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地背着那些在他们年幼的年纪里,或许在将来的许多年里都不能理解的俳句。

有关漫长的生命,有关久远的时间,有关苍茫的宇宙,有关秋日里的寒蝉,有关春日里的百花,有关夏日里的爱情。他们不理解,他们只能模糊地懂得,那些俳句里,深藏不露的炽烈,正透过岁月的尘埃,一点一点侵蚀上来。他们如此认真地诵读它们,好像对待他们那个一辈子的誓约一样郑重其事。 

仙道在缓缓地、缓缓地吸着气,再吐出来,把那一个个圆润的像音符一样神奇的文字化作声音吐出来。

 “如果百草

可以在夏天的田野

争相飘扬其饰带,

我不也可以公开嬉闹

无惧责备?  

 

岩石旁的松树

定也有其记忆:

看,千年后

如何树枝都

俯身向大地

 

照着山村中

这荒屋,

如昼的月光

在这儿

多少代了?  

 

     在此岩上

我将度过旅夜,

冷啊,

能否借我

你如苔的僧衣?

 

此身寂寞

漂浮,

如断根的芦草,

倘有流水诱我,

我当前往。”

 

流川翻了个身,靠着他更紧了些。他口里小声地默念着。

 “倘有仙山诱我,

我将前往。”

 

天已大黑。

明星在夜空中绽放,有如繁花盛开。

        

     ***********************************************************************

 

那是后世称为湘北之狐的流川枫与陵南之狼的仙道彰在童年时期的第一次见面。

距离他们分离,还有三年;距离仙道彰揭竿而起,还有六年;距离他们在战场上相遇,还有七年;距离他们握手言和,还有十一年;距离他们合约破裂,陷入针锋相对,还有十六年;距离那场改变历史进程的祁门屋战役,他们双双死在对方手上,还有整整十八年。

 

风云骤变的年代,已然来临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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